第四十七章 那个神奇的小本子
两人的关系固定在这个阶段上之后，相处的方式果然自然多了。既不用刻意防备，也不用多想应该如何拉近距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两人跑了很多地方，基本上是边吃早餐边讨论去哪里，然后手机上查下消息就出去了。不过，考虑到房安馨的腿脚问题，他们还是没怎么乘坐公交，而是问酒店礼宾部租了辆车，配上司机跟着他们行动。本来也可以问东京这里合作的出版社用车，但两个人都不太喜欢麻烦这些还不熟的家伙，还是花钱解决问题比较简单。而在东京，包车可比反复坐出租车便宜多了。 他们两人自己并没有多少体认，关于在外面行动到底多抓眼球的问题，也无所谓房安馨的电动轮椅上facebook好多回，都是好事的游客们随手拍下来的。关键在于，在相隔相当远的距离，房安馨的父母和哥哥都在关心着这里。 当他们在一个咖啡馆里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想到三四条街外的高层里，房安馨的父母和哥哥正用高倍望远镜看着他们。 房进安看着房安馨和岳清言两人相处着，极为舒适和随意的样子，几乎不敢相信。 “你妹妹什么时候脾气那么好了？” “我怎么知道？”房安桐足足请了十几天的假期，索性一下子用完了自己的年假。“不就是你那天和她对上，才让她炸了吗？问我？”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陈晴一把拍在房安桐的手臂上。“他们，真的不住一起？都在一个酒店了，开两间房不是掩人耳目吧？” “你对你女儿有点信心好吗？”房安桐气炸了：“她又不傻，而且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没亲密到那阶段。我悄悄了解过了，岳清言只是帮忙照顾着，两个人至少目前为止还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 “五六天，居然能照顾着安馨五六天完全没问题……这个岳清言也是厉害啊。”房进安啧啧称奇。他现在经常不知不觉就让房安馨炸毛，已经是重灾区了，任凭他买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没用。有一次太忙了没工夫自己选东西，就让新来的秘书帮忙准备，结果买了条裙裤，结果房安馨气得几天都没理他。对他来说，能让房安馨好几天不炸毛，这个岳清言简直太厉害了。 “他们在一起感觉蛮好的。以前也没见安馨出来玩那么久，还挺开心的。真难得啊。”陈晴说：“以后要让安馨多出来玩。这样也活泼开朗点，不然整天窝在家里，要闷出病来的。” “让她出来玩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还不说我们三个一个比一个忙，哪里凑得出假期啊？你和老爸不干活啦？”房安桐没好气地说：“还就是岳清言这种畅销书作者，时间足够机动，说不上太有钱吧，至少开销之类的压力不大，才能陪着出来啊。难道真让安心带着家里那两个？那她才懒得出来。” “就这个岳清言了？还有别的人陪安馨玩吗？”房进安有些犹豫地说：“一个男生，就算时间比较机动，但伺候着你妹妹时间长了也要烦的吧？而且，他的书是卖的不错，可就凭这样还是养不起安馨的啊。” “又要养得起安馨，又要事业品行之类的没问题，还要时间机动能有空，加上还得性格好会照顾人……”房安桐吐槽说：“你们要求真多。而且，这个岳清言可是有女朋友的。长得好看，学业优秀，性格也好。岳清言虽然真不算有钱，但你砸钱也不见得有用吧。你觉得人家凭什么看上安馨？你们压根不该朝着这方面去想。他们两个，当朋友不好吗？” “唉？最近我听说了一个说法。”陈晴神色有些玩味：“德国骨科……总觉得你的态度，我要给你预定个病房吗？” “喂！老妈你别胡说八道了。”房安桐快气炸了。哪有亲生父母亲这样调侃儿子女儿的？ “那怎么办？”陈晴叹了口气。“其实这岳清言还真不错。能把你妹妹照顾好，逗得那么开心，谁能想得到啊。” “最近他不写稿子了，上一本书应该写完了吧。”房安桐对作者这个职业也有相当了解，叹了口气说：“反正你们就别操这个心了。如果回头安馨真要是想和他在一起了再说，现在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没出什么事。” 房安桐对岳清言的事情知道不少，《银英》最近搞出来的舆情，和他们部门也多少有点关系，一直关注着。房安桐算得出岳清言到底挣了多少钱。固然，作者可以靠着投资、合作等等去让资产增值，但这些都需要时间。现在的岳清言，距离能养得起房安馨还差远了。 而且，一个畅销书作者的问题是，到底怎么保持长期畅销，写一本就能红一本。如果岳清言能够持续写像《银英》那么成功的长篇，那倒是没什么问题了。但谁也没办法保证肯定能畅销啊。岳清言的短篇写得很棒，可短篇压根卖不了多少钱。《断魂枪》在最佳短篇的评选上差着一票，但这一票，这个短篇的商业价值就差了何止十倍？如果能够拿下去年最佳短篇之类的奖项，影视公司等等再注意到，那这个短篇卖个几十万还是有把握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你的名字》这些也差不多是这种状况，改影视改动画还有希望，做别的，目前国内的商业形态支持不了。 不过，对房安桐来说，他也知道自己仔细计算和计较这些事情，已经是在将岳清言作为一个重要的考察对象来对待了。 不过，就当前来说，既然房安馨玩得挺开心的，那还是继续保持下去好了。 随着几天到处跑，做了不少调查，岳清言的随身小本子已经写得满满腾腾了。还得加上房安馨做的一些场景和人物速写。 依靠着岳清言的讲述，房安馨已经对这个《池袋西口公园》系列有了初步的了解。虽然这个系列规模不如《银英》庞大，但的确是细致入微得多。那些预定想要写的人群，和他们碰到的典型的问题，真是让人心有戚戚。而且，整个故事系列以年轻人的故事为主，总让人觉得身边就出现过类似的人，类似的情况。一直对同龄人和别的各种人群都挺漠不关心的房安馨，已经被这个故事系列带入了一个极为丰富的世界中去了。 但那么多的素材都在同一个本子上，让房安馨有些担心：“你把本子保管好，可别到处乱扔。万一丢了怎么办啊？尤其要是别的作者捡去了，那不就完蛋了？” “没事。捡去了也用不了。”岳清言淡定地说。 “那么有把握？”房安馨问道：“你怎么想的啊？” “作者的辨识度在哪里？想过吗？”岳清言一副专业的样子。 “唉？什么意思？”房安馨毕竟还是以美术工作为优先，虽然读书不少，但毕竟不是专业的。 “每个行当，专业和非专业的差距就在这里了。我写的，只要质量保证着，没有太多别的问题打扰，你读着会觉得挺舒服的。可是，就算是一样的故事，如果我状态不好，写出来的东西别扭，你也就吐槽一下，不会觉得是我找人代笔的对吧？” 房安馨想了想，点点头。 “这个我和咖咖，尔笙都说过，作者的辨识度的问题，就是说，完全一样的故事，哪怕完全照着大纲来写，可每个人写出来的还是不一样。越是厉害的作者，写出来的东西区别越大。” 无法反驳，房安馨继续点点头。 “所以，我一直说，写作其实是一个不断控制信息释出的过程。什么叫做小白文？就是在信息的释出上，不做太多加工，用比较直接的方式做信息释出。很多信息释出其实是不日常的，是脱离我们日常生活经验范畴的，那只是信息而已。但写作到了一定水平上，作者却是能够控制这种信息释出，并且附加很多别的东西。情绪是最基本附加物，对人、对景物、对万事万物的描述，其实都是主观的，有色彩的。而这种东西引起共鸣的程度，则要比单纯的信息更强。” “然后，附加的则是理念、情怀、立场、意识形态等等……各种越来越高级的东西。他们引起的共鸣并不仅仅是共情这个层面上，很多是在这些层面上的辨识、认同。当你和一个作者在这种问题上能有认同，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们的思考深度、阶级感、对社会的关照、意识形态、经济立场和政治立场上的一项或者多项是吻合的。作者是你的自己人……你会这么想。” “那么，这些东西都是通过什么传达出来的呢？其实，都是和剧情无关的所谓的冗余信息，或者比较好理解地说：闲笔。对具体文字的使用、抠字眼的方式、角色的细微动态、语言和别的各种。一个作者推演故事，固然是想要通过推演，让角色在剧情中活动起来，碰撞起来，但这种一定是要导向某个结果的。这个世界是温暖还是灰暗，这本身都是作者的立场选择。归根到底，一个作者的辨识度，来自于他定义一个故事世界的方式。” 房安馨有些明了。“你的意思是，就算别人拿着你这个本子去写，也写不出你的感觉来？” “说不定写得比我好呢？”岳清言调侃道。 “那应该没多少人吧？而且，他们都有自己想法唉，干嘛要写你的故事……哦，我明白了。”房安馨顿时明白了其中逻辑。写得差的拿到这本子也懵逼，完全无法抓住这个系列作品的核心，而有水准的作者，选材本身就是他们能力的体现了，压根不需要这种。 岳清言的解释透露着一种自信，却也展示了一种可能：我就让你看明白故事，看不明白我定义的这个故事世界。这可是一种来自作者的极高难度的讽刺手段呢。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玩这种技巧的机会来的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