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折腾
星光璀璨，月色如水，树影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动，簌簌作响。 “……” 蕾尼低着头，下意识攥着拳头，神色复杂的顺着阶梯蜿蜒而上。褐色的女士皮靴踩踏石板，在寂静之夜敲打出一首莫名流畅的韵律。 正前方就是供太阳王休息安眠的寝宫——高大尖塔式的拱顶直抵夜空，两侧墙壁呈现圆形向后合围，通向入口的道路上有座高台，下面则是延伸而下的节节石梯。 灯火辉煌的拱券石门被，那些绵延不断的柱廊，仿佛通向不可知的彼端。 耳中传来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女副官一步一步往前走，很快看到了柱廊尽头的御座——巨大无缝的石板铺满地面，一条平整宽阔的红毯直通殿堂，整齐林立的银色灯柱尽头，那个端坐在王座上的人影已经截然不同。 太阳王的御座上，换上一身翼纹长袍，拥有黑色短发的年轻人投下视线，视线交错后，略带暖意的声音从大殿里荡漾开： “蕾尼姐，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我明白，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女王陛下输给了您。” 蕾尼抬头望着他，目光微微波动，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容：“我是女王的副官，一直担任她左右手的角色，想要瓦解她的权力，就必须解决我。” “很好，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应该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传唤你吧？”伊文端详着她的眼神，神色如常的问道。 “您是想要我的忠诚，因为有了我，就能稳住近卫军，进一步稳住日冕骑士。”女副官如实回答。 “不愧是堂姐都要依靠的左膀右臂，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思维依然清晰。” 伊文目光含着笑意，投以赞许的眼神，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 “在你给我满意的答案之前，有些事必须提前说清楚。我想要的是王权和统治，而不是单纯的杀戮，正因为如此，我每一个想法都会从帝国的利益出发。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允许叛乱！所有做出反叛行为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既然如此，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神的意志通过您的权力彰显于世，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军官，对您而言挥手即可抹去。”她的声音平静而清冷。 “你说的没错，我拥有的力量足以使我无视一切阻碍，你答不答应都无关大局。” 伊文从御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阶梯，眼眸不由变得冰冷： “但你的决定将左右我接下来的行为——帝国的新统治者，是一个仁慈的君主，还是一个铁血的暴君……” 最后一句，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节阶梯上，伸出左手的食指，凭空指向她的眉心： “一切由你来选择。” “……” 蕾尼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身影，酒红色的眼瞳收缩成一点又瞬间放大，樱色嘴唇抿成一线，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人在恐惧的时候，瞳孔会扩散，心跳会加速，皮肤会不自然的紧绷。” 伊文端详她现在的神色，收敛起笑意，目光随之释放出森冷的寒意：“我的感知告诉我，你在害怕……你担心我伤害你！？” “我不是，我没有！” 蕾尼脸色逐渐泛白，咬紧了牙齿，跳动得很快的心像是要裂成两半，白皙的喉头也跟着微微颤抖。 “别担心，我怎么会伤害你。”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先前的刀光剑影在一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你一直试图缓和我与堂姐之间的矛盾，并且给了我很多帮助，这一切我不会忘记。所以你别怕，就算你不配合，只要不掺和复辟或者反叛行动，我依然给你高官厚禄。蕾尼姐，只要你愿意，我会像堂姐一样信任你。” “……” 女副官此时的心情就像一片落叶，一会儿披风吹进深渊，一会儿又飘向云天。眼前的身影在她眼中不断变幻，终于和往日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伴随着那声熟悉的‘蕾尼姐’，她心中的抵触感也随之降到零点，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所有的一切，我可以都听你的，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只要我能做到。”伊文心中一动，随即眯起了眼睛。 “在帝国的历史上，两位太阳王相互倾轧并不是什么特殊事件，只有强势的一方能彻底掌握权力。但是夫妻相残、不死不休的恩怨却是异常罕见，我不希望看到您和女王之间发生这样的惨剧。” 女副官眼眸湿润的倒退了两步，单膝跪地，左手抚胸向他行了一记效忠礼：“无论是软禁还是废黜都无所谓，我唯一的请求，是希望陛下不要伤害您的妻子！” “……” 伊文低下头，专注的看着那双红眸，沉默了下去，良久一声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要求，起来吧！不管怎么说堂姐都是我的血亲，我还要她为我诞下最优秀的子嗣，怎么会杀她。” “谢陛下！” 蕾尼如释重负的长缓一口气，心头的重石随之落下，顿时轻盈的站起身来。 “今晚你就住在王庭，明天一早，陪我去权王殿议政。”伊文留下一句话，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遵命！”女副官欣然领命。 一一一一一一 太阳历1457年，权王殿。 清晨的阳光下，绘有宗教风格浮雕的外壁上浮动着神圣光辉，一排排石质座椅呈逆辐射型的向内分布。十二层拱券竖柱一级一级往上延伸，支撑起层层叠叠的拱门沉浸在阳光中，美尼斯诸神的石像则是置身于逆光的阴影，默默注视着闹哄哄的大厅。 拱顶最上，绘制的是太阳神阿图姆和虚空大蛇的永恒之战，诸神与英灵并肩作战见证光明的未来，神圣的绿色占据了壁画的主要部分，但邪恶的红色却分布在核心位置。大厅三面全是装饰着金线的镂空的精美拱廊，细巧的白大理石柱托着廊顶——这些拱廊顶原来都是镀金的，后来因为财政方面的问题全部被扒|光变卖。 阳光从大厅尽头的圆形天窗投射下来，穿过刻意保持昏暗的王座部分，将黄金打造的太阳王座从幽暗之中突兀雕琢了出来。 法王院，司政院，戒律院，征戍院，计查院，布镇院的大臣占据席位前列，各大神殿的代表各占一个分区，埃赫塔顿城的防务、检查大臣占据一个分区。然后是来自各省负责监查总督的流官代表，以及京畿军区的高级将领。 左右两侧最靠近王座的座椅向外凸出，各有一个独立的席位——分别属于大祭司和日冕骑士团长，此时大祭司的席位空置着。 所有在埃赫塔吞任职的高官几乎全部到齐，大部分人都在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互相低声交谈着。冥王神殿的分区上更是人头攒动，被簇拥在中心位置的夏莉捂着小嘴故作矜持，但是笑成弯月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恭迎陛下！”伴随着宫廷侍者的一声呼喊，权王殿迅速变得沉寂下来。 伊文领着蕾尼，以及一干仪仗从东部拱廊进入权王殿，众大臣见状纷纷起立行礼，目送着他登上太阳王座。不管心里怎么想，众人表面上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 十二座冰冷的主神雕塑分布空间两侧，通过铺着猩红地毯的直道，入目便是高台之上的王座。璀璨的金色神圣崇高却不失森然威严，宛若镜面的地面倒映着悬顶的旭日，淡金色的光芒笼罩王座，虹光弥漫大厅，确实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走上台阶，伊文坐到宽大的王座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凛然的威势顿时充斥着殿堂里每一寸空间。 从他的位置望下去，美尼斯帝国的权力结构一目了然，直面王座的中央席位上是法王院、司政院、戒律院、征戍院、计查院、布镇院各级高官。宗教高层处于左侧第一分区，王都的主官左侧第二分区。自各省负责监查总督的流官代表占据右侧第一分区，京畿军区的高级将领占据第二分区。 最后，两个呈牛角形向外凸出的席位，是大祭司和日冕骑士团长的位置。 一一一一一一 虽然登基之后从未掌权，但十来年的耳濡目染，他对美尼斯帝国的官制还是很有了解的。 这个古老帝国的行政体系还停留在贵族和祭祀参政的状态下，可以说各大部门的高官都是贵族，而且基本是被大家族世袭垄断的。太阳王名义上是帝国的主人，但是这些大贵族的利益，就算是王权也无法轻易撼动。 王权之下，以六大厅院的权利最大，分别是法王院（相当于吏部），司政院（相当于刑部），戒律院（相当于礼部），征戍院（相当于兵部），计查院（相当于户部），布镇院（相当于工部）。 六院的主官无一例外都是大贵族世袭，剩下的汤汤水水几乎被中下层贵族瓜分，至于平民——在这个还没有科举的文明里，平民唯一的晋升渠道就是从军。 “按照惯例议政吧。”伊文看了一眼空置的大祭司席位，又望向满脸敬畏的日冕骑士团长德尔鲁，神色平静的说道。 片刻的沉寂之后，布镇院的掌印大臣薛西斯站起身，鞠躬行礼后，恭恭敬敬的说道：“既然王庭的电路已经铺设完毕，我请求陛下允许铺设环城电路，让王城的民众也能用上电能。” “计查院有钱么？”伊文问道。 “回陛下，最近一段时间魔灾频繁爆发，战事不断，计查院无钱可用。”一位身穿系肩纱裙，体态丰腴的贵妇连忙站起来回禀。 “那计查院还有多少钱？”伊文拧了拧眉梢。 “回陛下，还有五十万德本。”贵妇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剩这么点钱？那算了吧，环城电路的事以后再议。”伊文挥手示意他们坐下。 “遵命。” “遵命。” 两位掌印大臣先后坐回了下去，没有人注意到，在确定了太阳王的态度之后，六位掌印大臣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陛下！南境蜥蜴人屡次犯境，当地民众如坠火狱，臣恳请陛下发兵肃清这波冷血畜生。”征戍院掌印大臣加尼斯站起身，声色俱厉的说道。 “嗯，就怎么办吧，具体事宜由你主张。”伊文点点头。 “遵命！” “陛下！北境甘泽地区大旱，希望王庭减免赋税。” “准了。” “谢陛下！” “陛下！西奈行省的军备松弛，导致边境市区被海洋族劫掠，民众死伤上百。还请陛下降诏免去当地诺马尔赫的职务，并且将其押解至王庭问罪！” “把事情调查清楚，按规矩办。” “遵命！” …… 三个小时之后，伊文夺权之后的首次议政圆满结束，在这过程中，他最高频率的发言就是‘准了’以及‘按照规矩办’。 其实这次看似平静的君臣议政，就是伊文和大贵族们的第一次试探。 面对这个单枪匹马战翻王女的新王，大贵族们表现出了服从的态度，却也在试探他的政治意图。而伊文则是仔细观察贵族们的派系，同时也表示出了自己的保守主义态度：不折腾，不冒进，尊重事情的客观规律，一切以维稳为主。 伊文之所以这么做，是他懂得一个道理——美尼斯这条破船经不起大折腾，想要折腾，需要有重造一艘新船的心理准备。 无论是权力或者是物质基础，他都还没有发动一次全面改革的实力，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稳固权力。而且在普及全民义务教育之前，贵族精英式的政治运转，要好过平民俩眼一抹黑瞎折腾式的政治运转。毕竟这个时代只有贵族能储备并且传承治国的知识，王权也需要这些人来巩固，暂时没必要跟他们翻脸。 不过不跟贵族们翻脸，不代表不跟大家族翻脸，尤其是垄断六大厅院的家族，必须让他们换换血。否则这帮兔崽子联合起来欺上瞒下，自己岂不是要成聋子和瞎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