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五章 孤狼之眼
夜已深。 不时有秋风在幽死洞中穿膛着。 一处石室中燃着烛火,丝毫不为所动。 石室陈设略显简陋,却有不少烛光无法企及之处。 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幅画,光照微弱,瞧不清画作貌,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 这双眼睛,内眼角低,外眼角高,好似戏子唱京剧时特意装扮的吊眼。 其眼白呈玛瑙黄色,仿佛在发着幽幽绿光。 这不过是一幅画,可单从这双眼睛来说,所画之物与活物无异——这是狼的眼睛。 可以想见这幅画所画的也正是一头狼。 众所周知,狼者,猛兽也,群动之族。 狼总是群体而居,象征着团队,那孤狼呢? 狼落单一般有两种可能,或是同伴死伤殆尽,或是争夺狼王失败后,被迫独活。 孤狼独自狩猎,为了生存,为了食物,能不顾性命。 孤狼也极为隐忍,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贸然出击。 石室主人夜殇,是不是一只孤狼呢? 夜殇尚未就寝。 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把时间花在睡觉上,然而夜殇并非是个废寝忘食之人,除了饮酒之外,大多时候他也在闭目养神。 时至此刻,夜殇仍未阖眼,自然是在饮酒。 他左手中是一壶酒,右手中却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罗列着这大半月来,关乎雁回客栈的消息。 桌上还有张纸条,所罗列的是江城子这七日间去向。 夜殇并没有刻意命人在暗中盯着江城子的动静,这些不过是他在半盏茶前向鬼耳堂要来的日常记录。 看完了纸条上的信息,酒正好饮尽。 夜殇站起身,向石室外走去。 不多时,他已来到另一间石室门口。 这间石室要亮堂许多,并不见得宽敞,有桌,有椅,余下徒为四壁。 夜殇走入石室,室内已有一人侯在其中。 夜殇并没有将目光在此人身上停留,看向了地面上多出来的一颗球。 这颗球被麻布包裹了好几层,仍有起伏不平处,看来本非是圆球型,从大小来看,正好是一般人头大小。 而那重重包裹的麻布,也可见到成片的黑红色。 室中人似乎此时才察觉到夜殇的到来,正要俯下身,去解开那包裹,却被夜殇唤住。 “坐。” 说话间,夜殇已撤回目光,坐入椅中。 室中人依言照做,同时摘下了兜帽,露出了年轻的面容。 此人正是江城子,也便是姜逸尘。 夜殇这才打量起这年轻人来。 年轻人的眼睛满布血丝,眼眶发黑,头发散乱不堪,黑衣能掩盖一身狼狈,却无法掩饰自身体里透出来的疲惫。 “这便是七日前闯入冥府之握的那个黑衣女子?”夜殇稍稍扬起下巴,下巴尖正是朝向地上那个包裹。 姜逸尘道:“是。” 夜殇道:“你的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 姜逸尘道:“幸不辱命。” 夜殇道:“听说你出去之前,借了一柄剑。” 姜逸尘道:“是。” 夜殇抬抬眼,并没有开口,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问“剑哪去了?” 姜逸尘道:“剑断了。” 夜殇有些讶异,说道:“噢?能击断你手中的剑,要么是个高手,要么那人手中有把利器。” 他忽然笑了笑,再次看向地上的包裹,道:“可那黄毛丫头显然不是个高手,手中也无利器。” 姜逸尘道:“她的头是被我用剑砍下的。” 夜殇道:“所以,是有人要为她报仇?” 姜逸尘道:“是。” 夜殇道:“是什么人?” 姜逸尘道:“她的同伴,听雨阁的人。” 夜殇道:“也便是说,这女子来自听雨阁。” 姜逸尘道:“听雨阁,恋蝶。” 夜殇道:“她为何而来?” 姜逸尘道:“试探。” 夜殇道:“试探什么?” 姜逸尘道:“试探虚实,验证一则消息的真假。” 夜殇闻言似已了然这会是条怎样的消息,问道:“这则消息,她又是如何得知的,或者说,他们?” 姜逸尘道:“他们抓走了数个四海帮派的人,从这些人口中套出来。” “有意思。”夜殇微微一笑,眼神盯着墙上的灯火,神情尤为耐人寻味,“他们的据点可是那雁回客栈?” 听闻夜殇直接点出雁回客栈,姜逸尘没有半点意外,关于恋蝶落脚雁回客栈的消息是夜目和寻香探来的,他们都是鬼耳堂的人,夜殇自然也能从鬼耳堂获知相关讯息。 故而,夜殇不过是明知故问,姜逸尘道:“是。” 夜殇接着道:“听说,你去到江临镇上的头天夜里,便夜潜雁回客栈?” 姜逸尘无意隐瞒,直言道:“是。” 夜殇道:“为何如此着急?” 姜逸尘道:“因为有个客人是早上刚刚入住的,在下便猜测他们定会找个时间碰头会面,通常夜深人静时,正好密谋大事,时不我待,不得不去。” 夜殇道:“确实是个聪明的选择。不过,你进去后似乎待了挺久,可是天亮时才出来的?” 姜逸尘已料知夜殇会在此挖陷阱,诱自己上钩,不动声色道:“在下潜入其中后,暗中偷听了个把时辰,便被发现了。” “那你还有机会逃出来?”夜殇眯起双眼,一面说着,一面将双手搭在桌上,缓缓地把脸向姜逸尘凑近。 姜逸尘还是第一次与夜殇靠得如此之近,左脸上那道与嘴角相连的十字疤,在灯火打照下赫然醒目。 还可依稀闻见从其鼻间传出的些许酒气。 夜殇此时瞧来更像只紧盯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准确的说,像只狼! 正如他在幽冥教的称谓“狼判官”。 眼缝中的双瞳骤然微缩,好似孤狼孤狼的眼睛,具有锐不可当的穿透力,洞悉人心。 狼眼中的瞳仁瞳孔,愈来愈小,黑丁丁,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姜逸尘再不敢与之对视,撇开了头,生怕狼眼里飞出两根见血毙命的毒针。 忽有秋风窜入石室中,姜逸尘终于得以喘息一口新鲜空气,旋即便发现背后传来一阵凉意,原来冷汗已浸湿了衣裳。 夜殇将身子从桌子上收回,说道:“那天晚上,你根本没能得手?” “得手”自然指的是砍下恋蝶的头。 许是未缓过劲来,姜逸尘一时竟无力启齿,遂摇了摇头。 夜殇又道:“而你还能在听雨阁数人包夹下脱身?” 姜逸尘又点点头。 夜殇一问接一问道:“那你是怎么砍下那丫头脑袋的?” “等。”姜逸尘努力从牙缝间挤出了个字。 夜殇意味深长道:“等?等了六天,直到听雨阁再有动作,而那丫头又正好落单?” 姜逸尘点头道:“四天。” 夜殇道:“还有两天?” 姜逸尘道:“用来逃。” 片刻静默后,夜殇开口道:“好,跟我来。” 姜逸尘闻言一怔,不明所以。 夜殇道:“我从不食言。” 姜逸尘在脑海中一番回想,方才明白过来夜殇之意。 调查清楚恋蝶的身份,来意,并把她的脑袋带回来,他确实做到了。 夜殇没有再继续盘问他更多细节,也在他意料之内,毕竟相比他所说的话,他相信夜殇能从鬼耳堂那得到的信息,分析出更详尽的经过。 可是,在他所说的一切未经核实前,甚至连恋蝶的身份都只是他一家之言的情况下,夜殇便要教他《阴风功》? 姜逸尘已彻底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