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亚历山大的到来
选择9月15日这一天进入那不勒斯,是马希莫的提议。 按照传说,9月15日是当初使徒彼得离开圣地渡过地中海在欧洲登陆的日子,登陆的地点就是那不勒斯。 虽然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早已经无法证明,但是9月15日作为一个重大的纪念日,已经在那不勒斯流传了很久。 正因为这样,甚至有人提议,是不是把斐迪南驾崩的日子改在这一天,以此来彰显作为国王的斐迪南的确是受耶稣基督的眷顾。 但是这个建议受到了来自那不勒斯大主教的强烈反对。 尽管提出这个建议的,是教廷派驻在那不勒斯的一位执事司铎。 亚历山大的车队是在15日的中午进入那不勒斯的。 这时候的太阳已经不算很热,坐在马上稍微快跑就能感到丝丝令人惬意的凉爽。 这个时候的那不勒斯也是最美丽的,循着山势如少女张开得的手臂般环抱的桑塔露西亚港里碧波粼粼,岸上陡峭的山崖上到处都被一片片姹紫嫣红覆盖,再向前望去,那不勒斯城已经近在眼前。 还没有进城,运粮队到来的消息已经蔓延出去,在道路两边聚集起来的那不勒斯人欣喜若狂的发出欢呼,即便是在国丧期间,也掩饰不住民众的激情,特别是当看到满载粮食似乎看不到尽头车队出现时,原本因为国王驾崩笼罩在一片悲哀中的城市瞬间热闹起来。 而且这种热闹很快就向四面八方的传染过去,悲哀的外衣被剥开后,是那不勒斯人因为看到粮食压抑不住的喜悦,虽然上一次运粮队的到来已经震撼过他们一次,但对饥荒的恐惧其实始终压在他们心头。 民众害怕那是唯一一次送来粮食,接下来他们就要继续面对饿肚子的困境。 而因为斐迪南的死忽然涌向那不勒斯的人却又骤然增加,看着那些操着不同口音的外乡人,那不勒斯人变得更加恐慌,他们担心连现在的粮食都可能要是够吃了,如果那样饥荒就会立刻再次降临。 这种恐慌和国王驾崩的噩耗混在一起,成了压在那不勒斯人心头的巨石,人们在压抑和不安中度过一天天的日子,随着市面上面包的价格又开始涨价,这种惊恐不安就愈演愈烈。 虽然贵族院已经宣布那不勒斯不会再出现粮荒,但是直到亚历山大的车队出现时,人们才彻底松了口气。 漫长的车队里每辆车上都是装得满满的金黄色的小麦,在车队旁边,一队比之前那些押运的士兵更加趾高气扬的波西米亚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们看上去个个都彪悍凶猛,颇有些异族风格的胡须让他们显得更加桀骜不驯,款式古怪却颇为结实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上去令人胆寒的弯刀随着他们的前进不住拍打粗壮的大腿。 那不勒斯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队要比他们的军队强得多的佣兵,至少在外观上他们想不出哪个那不勒斯士兵能胜过这些几乎和野蛮人一样的家伙。 不过让那不勒斯人惊讶的是,虽然波西米亚人如此的桀骜不驯令人胆寒,但是他们却都乖乖的跟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甚至除了几个看上去身份高些的,其他人似乎惧怕似的离那个年轻人远远的,哪怕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对他说,都会立刻收敛起那凶恶的表情,然后用尽量谦卑的态度向他报告,然后一等他示意可以离开,那些波西米亚人就立刻掉转马头,像是有魔鬼从后面追着似的转身就跑。 这个有趣的情景引起了很多那不勒斯人的好奇,他们纷纷向那个衣着简朴的年轻人看去。 一件裁剪得样式简单,没有任何花哨修饰的白色衬衫,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那衬衫的袖子似乎要比任何一款如今流行的衬衫都要肥大得多,一条完全为了旅行方便而设计的骑马裤,唯一略显奢侈的就是脚上那双看上去做工,靴筒一直覆盖到小腿上的皮靴。 这么一身行头虽然不能说是寒酸,但和任何一位贵族比起来最多只能说是过得去,不过这个年轻人真正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容貌。 这是张颇为漂亮的脸,棱角分明轮廓突出,特别是他那那头红色的头发,在9月的秋风中随风飘扬,在人们充满兴奋,疑惑与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如一团烈火般掠过那不勒斯的街道,向着这座城市进发。 那不勒斯惊讶与这个年轻人漂亮的外表,但是他们却实在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会让波西米亚人那么畏惧。 但是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粮车最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亚历山大看到马希莫的时候,修道士正站在城门下宽大的道路一旁,这时候的修道士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修道袍,他的样子显得比以前精神百倍,已经颇有一副教会神职人员的影子。 在马希莫身边,一群那不勒斯的贵族和教士同样已经恭迎很久。 看到车队,马希莫走出人群来到道路中间,在路边和城墙上无数人的注视下,他先是在空中画了个十字,然后就伸开双手弯腰躬身,在引起的四周一阵低声议论声中,以世俗礼仪向策马站在粮队前面的亚历山大鞠躬行礼:“欢迎您我的主人,愿圣彼得的荣耀指引您进入那不勒斯的道路。” 马希莫的话又引起了一阵议论,人们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果不是国王驾崩,今天原本应该举行重大的庆典,特别是因为这是从法国人手里收复国家之后的第一个圣彼得莅临纪念日,就更应该庆祝。 但是饥荒和国丧完全打乱了一切,眼看着圣彼得莅临纪念日就要在一片悲哀与不安中度过。 而这个时候,一个带着能赶走饥荒的粮食和彪悍士兵的年轻人在这一天突然出现在了那不勒斯城门前。 教士们开始祈祷,他们这时候看向亚历山大的目光是奇怪的。 贵族们则在低声议论,他们望向那些波西米亚人的目光更是古怪。 “站好吧我的朋友,”亚历山大向马希莫露出了微笑“你现在是那不勒斯的英雄了。” “不,我的主人您才是那不勒斯的英雄,”马希莫说着转身向那些贵族和教士说“各位大人,请允许我介绍我的主人,来自灯塔另一边西西里王国的灯塔守护者,西西里的使者,阿格里的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大人。” 说到这儿,马希莫高举双手对着四周所有人大声呐喊:“我的主人,他为那不勒斯送来了小麦!” “小麦!” 原本还算肃静的城门前霎时爆发起了如涨潮般的呐喊,前面的人在喊,后面的人也在喊,甚至城门里面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们也因为如同被瘟疫传染般的呐喊起来! 所有人似乎都疯狂了,人们向车队涌去,他们不顾波西米亚人的呵斥和威胁把车队包围在中间,看到前面有人翻上马车,后面就发出阵阵欢呼,甚至不用辕马,那不勒斯人已经推着沉重的粮车向城里进发。 小麦!贡布雷! 贡布雷!小麦! 所有经过的人都只议论这两个词汇,也只知道这两个词汇,每当这个奇怪的队伍经过一处地方时,这些“护送”粮队的民众就会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其他高喊着这两个词,以至当如滚滚洪流的队伍终于涌动着来到距王宫不远的贵族院时,人们的呐喊声已经变成了“贡布雷的小麦”。 之前那些迎接粮队的贵族和教士们是被民众裹挟着进的城,而且他们很快就被冲得四分五散,当他们终于费尽力气穿过人群来到贵族院的台阶上和其他人会合时,回头看着下面呼喊的人群,这些人的脸色已经一片青白。 贡布雷送来了小麦,与“贡布雷的小麦”,这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最多能让他成为赶走那不勒斯饥荒的英雄,可后者会是什么?! 贵族们举措不安的看着下面的民众,同时盼望着贵族院里那些大贵族们能尽快出来解决这忽然出现的意外一幕。 “那个马希莫,”一个年龄偏大教士看着站在亚历山大身边的马希莫低声说“他是个修道士吗?” “那似乎是个流浪修道士,我听他说过自称来自罗马,”另一个矮个子教士说。 “罗马?”其他人露出了愕然神色“那不会是……上帝!” “你们在说什么,”矮个子教士先有些奇怪,接着脸上就露出了同样的神色“你们是说他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来的?” “有可能。” “上帝,这必须尽快向大主教报告。” 就在贵族和教士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在贵族院的一扇大窗子后,莫迪洛正看着外面从人群当中走出来,缓缓走上台阶的亚历山大。 “尊敬的那不勒斯贵族院,请接受我对那不勒斯国王陛下驾崩的哀悼,”亚历山大先向当前一位看上去年龄最大的贵族微微鞠躬,然后他转身指着后面的车队“我为那不勒斯送来了粮食,相信这些粮食正是那不勒斯现在最需要的。” 看着神色和缓,但双眼紧盯着他的亚历山大,老贵族脸上的赘肉微颤了下,他听得出这句话里的意思。 施舍,这是在施舍! 老贵族咳嗽一声,试图说些能让自己觉得依旧保持着尊严的话,但是看着下面庞大车队和车上那堆得满满的金黄色的小麦,他的嗓子变得干硬了起来。 而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聚集在下面的人潮。 所有人都用渴望甚而是有些暴躁的目光看着他们,这让贵族们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压迫。 “感谢您的慷慨和为那不勒斯所做的一切,大人,”老贵族终于开口了“请允许我向贵族院通报您的到来。” 说着,老贵族立刻转身,就如同那些波西米亚骑兵似的,远远的从亚历山大身边逃开。 老贵族进入贵族院没有多久,少顷之后,贵族院两扇沉重的青铜大门缓缓敞开。 随着沉重的声响,人们的心也跟着骤然紧张起来。 那不勒斯贵族院的大门是轻易不会打开的,除了迎接身份最高贵的王室或是贵族,也只有在重大庆典时才会打开。 现在,那两扇大门正向着站在台阶上向上凝望的亚历山大敞开。 莫迪洛出现在贵族院门口,黑色的袍子罩在身上,令他原本还算结实的身形显得消瘦了许多。 他虽然洗脱了被指控的罪名,但是却陷入了另一个桎梏。 这位伯爵现在每天在贵族院的时间要比在家里都要长,甚至有几次还因为过于繁忙没有赶上吃晚饭。 这对莫迪洛来说已经是很严重了,因为以往不论遇到多么重大的事情,他总是会用一顿丰富的晚餐招待自己。 不过在以往,他也没遇到过现在这种事。 莫迪洛在亚历山大面前停下来时,恰好比他站得高了一级台阶。 莫迪洛知道就是这个年轻人,不但帮助他摆脱了来自腓特烈的纠缠和指控,甚至还帮他捞了个好名声。 这让莫迪洛很意外,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个在他看来落魄得只剩下一个西西里使者虚名的年轻人,却成了他的“恩人”。 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之前虽然一直浪迹那不勒斯,但从没有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的外乡青年,如今是整个那不勒斯的英雄。 看看那些激动的民众和依旧在不停加入进来的人流吧,他们在不停的喊着“贡布雷的小麦”,这喊声甚至让那些一向看不起那些乌合之众的腓特烈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一个领主并不可怕,一个英雄也并不足惧,但是一个有着英雄称号的领主就不同的,莫迪洛能察觉到腓特烈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领主的忌惮,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但是这些都并不重要。 对莫迪洛来说,真正震动了他心灵的,是箬莎之前给他写的那封信。 “我最尊敬的萨伦舅舅,我有个也许能让你自愿放弃佳肴美食的消息要告诉你,我的母亲除了我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孩子, 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不过这个自称来自西西里的圣赛巴隆修道院的年轻人坚持说自己是乔治安妮·莫迪洛的儿子, 而且这个年轻人你也认识,他就是这个可以帮助你的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不过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乔迩·莫迪洛。” 当看到箬莎派人秘密送来的那封信时,莫迪洛的确如箬莎说的那样放弃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他立刻走进一间密室,揭开一个尘封许久从没打开过的结实木箱。 箱子里只有一张很薄的纸,因为年头有些久了,上面的墨迹有些模糊不清。 但是莫迪洛还是认出了纸上写的一行字。 西西里,卡里波,圣赛巴隆修道院,乔迩·莫迪洛。 只有莫迪洛知道,这些词汇意味着什么。 现在,站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伯爵嘴唇微微蠕动。 这一刻,莫迪洛很想开口问他:“你,真的是那个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