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造反还是革命
在8月的凉爽天气里在地中海上旅行是件很惬意的事,从瓦伦西亚上船到法国的阿哥德,几乎不需要完全张开风帆,凉爽海风就可以把船只沿着海岸线推向它的目的地。 这样的天气让水手们也变得轻松起来,有些船员干脆趁着空闲的时间聚在甲板上说说笑笑。 这是一条很大的克拉克大型桨帆船,不过现在排桨已经都收了起来,只需要凭着风帆这条装载了大批丝绸与蔗糖的货船就一路顺风的驶向了法国。 乌利乌坐在一堆盘紧的缆绳上,手里拿着一张被海风吹得不住抖动的地图仔细看着,这张地图上的路线可以把他直接带到卢瓦尔河谷的那些城堡,不过在这之前他还不想那么早的深入到法兰西的宫廷里去。 蒙比利埃不只是一座城市,作为法国南方的一个大教区,蒙比利埃是仅次于马赛和尼斯的南方重镇,同时也是当初法国王室向教廷敬献的本土三大辖区之一。 虽然如今教廷对这三个教区的辖权早已经名存实亡,但是蒙比利埃与叫停的关系依旧十分密切。 这曾经让蒙比利埃人很自豪,他们觉得自己甚至和傲慢的巴黎人没什么区别,这也让他们觉得其他教区和野蛮人没什么区别,但是这种自豪如今却成了蒙比利埃的灾难,在法国发生的拉迪亚金币的挤兑风潮中,蒙比利埃成了最大的灾区。 整个大教区的很多教堂被愤怒的民众打砸洗劫,有些聪明的教士在听到风声后早早逃掉了,可那些不够聪明的就成了愤怒的民众们宣泄怒火的出气筒。 当初用拉迪亚金币放高利贷的神甫们被从教堂里揪出来脖子上挂上绳索在满城的游街,而被曝光出在铸造金币时缺斤短两或是往其中掺杂各种贱金属的教士们更是被愤怒的人群彻底淹没,当满腔怒火的民众如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只有一座座已经被破坏得满目疮痍的教堂和被愤怒人群撕扯的不成人样的教士们的尸体。 蒙比利埃教区的暴动成为了法国南方最大的动乱源头,即便是其他地方的人在听说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也变得鼓噪骚动起来,不论是否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能感觉到正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这场风暴让任何人都避无可避的被卷了进来。 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也不论是身处城市还是居于乡村,当拉迪亚金币风波席卷法兰西的时候,连带着受到重创的法国经济也跟着发生了地震般的巨大动荡。 粮食与蔬菜变得更贵了,因为道路遥远原本运输就很困难的货物因为拉迪亚货币信用的崩溃带来的麻烦,就让市场变得更加脆弱,而这一切导致的是除了价格的上涨,更多的是人心惶惶引起的恐惧不安。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好怕的,真正让法国人陷入惶恐不安的是来自意大利的消息。 路易十二在意大利的连续惨败传回法国本土的时候,因为与其他坏消息一起接踵而至造成的影响是出乎意料的具有破坏性。 “国王战败了。” “国王被俘了。” “国王战死了,法兰西军队全军覆没,联军就要打到法国来了。” “英国人又要来了,他们的舰队已经出现在勒阿弗尔的外海。” “神圣联盟已经召开会议,他们同意要肢解法兰西,据说那不勒斯人提出要解除整个法兰西军队的武装。”………… 各种各样的谣言在到处肆虐,即便是那些原本并不是那么容易相信流言的人,也因为之前拉迪亚金币造成的破坏和动荡对这些谣言将信将疑,到了后来甚至成了谣言传播者。 这种动荡是十分可怕的,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谣言从何而起,又该去惩罚哪个制造了这些危言耸听的流言蜚语的人,因为每一个人都参与了进来,可怕的是虽然这些谣言大多都是从“据说”,但是往往结果就是证明其中有些的确就是事实,而只要有一分真实,民众就往往不会怀疑其他九分的真假。 这样的结果就是没有人能确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乌利乌就是在这种动荡不安中在阿哥德登陆上岸,没有人注意这个跟着货船一起来到法国的摩尔人,商人们对着满船的货物有喜有忧,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很多人倾家荡产但是也让有些人发了横财,至少如今对于那些卢瓦尔河谷城堡里的贵族们来说,虽然国王的命运令他们忧心忡忡,但因为价格上涨和运输不便导致餐桌上空了的糖罐儿也同样让他们很不满意,至少这条船的到来大概能够暂时缓解一下对蔗糖的需求了。 乌利乌刚一上岸就感受到了这里异样的气氛,摩尔人很灵巧的在码头上穿梭,顺便还帮着几个同样肤色的码头工人扛了几个货包,这样他就大摇大摆的穿过巡视的卫兵,进了阿哥德城。 随后他在这里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踏上了通往蒙比利埃的道路。 乌利乌是个健康活泼而又讨人喜欢的摩尔小伙子,他的肤色其实并不是很黑而是更近似一种健康的浅咖啡色,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皮肤会因为汗水湿润如同罩上了层浅浅的反光,这让他看上去就更加漂亮迷人。 所以一路上乌利乌并没有吃什么苦,甚至还有大胆的农家姑娘愿意让他坐上自家的马车捎上一段。 这快乐的旅行让摩尔人原本因为在伊比利亚的受挫有些郁闷的心情变好了许多,而且随着深入到法兰西国内,乌利乌也因为听到那种种的不利谣言,证明了之前他所做的工作并非白费渐渐重拾了信心。 “看来我之前干的还不算很糟。” 乌利乌这样自我夸奖了一番,然后抖擞起精神重新上路,他的目的地是蒙比利埃,在那里正有一群法国人做着一件让亚历山大都为之瞠目结舌的事情。 和所有城市一样,蒙比利埃有一座很大的教堂,作为大教区首府,蒙比利埃的大教堂并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特色与风格,由当地的冷色调石灰岩为主要材料建造的这座大教堂如今显得破破败败。 两扇青铜大门已经不见了踪影,一些窗子也早已经被人拆下来搬走,除了教堂顶上矗立的十字架没有受到侵犯,教堂里面的很多装饰已经被洗劫一空。 原本被愤怒的民众挂在栏杆上的蒙比利埃大主教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这倒并非是谁善心的为他收了尸,而是在夏天里尸体的恶臭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在动乱爆发之后,蒙比利埃的市政官曾经试图予以弹压,但是当他发现动乱民众中有些面孔看上去就那么熟悉之后,他立刻聪明的选择了袖手旁观。 民众惩罚了“偷了他们财产”的大主教,又把那些作为帮凶的神职人员从教堂里赶了出去,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教堂,开始有人感到害怕起来。 他们担心可能会受到报复,就有人提议是否应该立刻派人去向王后解释在蒙比利埃发生的一切。 这个不讨好的差事自然落在了市政官的身上,在和由那些暴民推举出来的代表一阵扯皮之后,市政官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不过条件是民众必须许诺停止暴行。 那些被推举出来的军官和小贵族们显然也被他们自己干的事儿吓得不轻,所以他们立刻答应了市政官的条件,甚至还主动提出愿意帮助市政官安抚已经变得难以控制的民众。 这原本是件好事,市政官甚至已经在考虑或许可以利用民众的愤怒与远在卢瓦尔河谷城堡里那些大贵族们讨价还价,至少他希望能从王后那里得到更多的权力。 而民众似乎也开始变得厌倦了,他们杀掉了大主教抢劫了教堂,可是这并没有改变他们糟糕的处境,这就让他们在愤怒之余又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困惑,人们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彷徨不安,所以当听说代表们已经与市政官达成协议之后,很多人认为也许事情应该就此结束了。 市政官也并非只是做出空泛的许诺,他很清楚没有得到一丝好处的民众一旦再次愤怒是很可怕的,所以他承诺会严惩那些本教区中利用铸币中饱私囊的教士或是商人,同时,在据说是来自北方奥格斯堡的商人支持下,市政官也许诺可以用弗洛林与拉迪亚金币进行兑换。 而且在市政官的一再争取之下,那些德意志商人很不情愿的把兑换的比率定在了1:11.7这个听上去有些奇怪的数字上。 “这是我们的会计经过仔细计算之后的结果,低于这个比率我们就只能放弃,因为那样我们不但赚不到钱甚至还要赔上许多。” 当时那个姓富各尔的商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市政官和民众代表下了最后通牒,他的那种坚决样子让人一点儿都不怀疑这的确是最后的价码,否则双方只能一拍两散。 在市政官的督促和同样也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的代表们的解释甚至恐吓之下,已经疲惫了的民众从开始的不甘渐渐冷静下来,特别是当他们听说在其他地方拉迪亚金币依旧在以可怕的速度暴跌的时候,蒙比利埃人就开始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了。 民众们可以安心的兑换,市政官得到了好名声,而那些商人则借此大发横财,这看上去似乎大家都如愿以偿。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路易十二兵败意大利的消息突然传来。 一下子,整个法兰西都变得不好了。 蒙比利埃人的叛乱传到宫廷里的结果就是几乎没有人认为应该原谅那些暴徒。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布列塔尼的安妮给蒙彼利埃的官员们下达了弹压暴动的命令,在法国王后看来,如果这个时候向那些暴民妥协,这不只是有损王室尊严,更可能会让更多的地方把蒙比利埃人的可怕行为当成榜样。 王后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如果说之前还有妥协的可能,随着路易十二惨败的坏消息传来,布列塔尼的安妮只能用对蒙彼利埃人的强硬的态度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法国贵族。 王后的命令传到蒙比利埃的时候,同样有另外的命令也送到了蒙彼利埃附近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家中。 虽然很多贵族跟随路易十二远征意大利,但是各个领地却依旧有着不少的贵族留守。 百年战争中很多家族子嗣断绝的惨痛教训让法兰西的贵族们变得比以前精明了许多,虽然跟随国王出征,但各个家族还是尽量给自己的领地留下了子弟。 现在,随着从意大利传来的噩耗,这些贵族领地也纷纷接到了王后以法兰西摄政的名义发来的命令。 “剿灭蒙彼利埃的叛乱,平息那些暴民。” 奉命剿灭暴动的贵族迅速向着蒙彼利埃出发,他们相信即便领地里的精锐大多已经被国王带去了意大利,可只凭借现在这些留守的军队也足以能够轻易铲平那些蒙彼利埃的暴民。 蒙彼利埃市政官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他接到王后的密令后,就立刻改变了之前支持暴动民众的打算。 他立刻秘密召集城防军,同时给那些贵族写信要和他们合谋剿灭城里的暴民。 在市政官看来,这场叛乱虽然还没有结束,可是这些暴民的结局已经注定。 但是,谁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说纯粹只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差错,市政官的举动被发现了。 蒙彼利埃大教堂灰色的钟楼上响起了警告的钟声,民众纷纷从家里走上街头,然后他们就看到有人骑着快马沿着街道大声呐喊:“我们被出卖了,国王的军队正在赶来,去市政厅!所有人去市政厅!” 呐喊声震动了所有的蒙比利埃人,人们惊慌失措惶恐不安,之前参加过暴动的人有的拿起了武器,有的因为害怕试图躲进家里,但是这时候那些报信者的喊声却让所有人听到了让他们最担心的话:“国王的军队来了!他们来了!王后已经命令他们镇压我们,她说蒙比利埃没有无辜者!” 民众开始骚动不安,开始的畏惧让他们想要逃跑,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武器,同时有人高喊“去市政厅!去市政厅!”,蒙比利埃人渐渐聚集起来。 然后他们开始向着市政厅进发。 已经得到消息的市政官立刻下令封锁街道,但是回应他的却是原本奉命封锁的士兵先是与对面儿的民众相互喊话,随即就有人从队伍中跑出投到了对方那边,然后这样的士兵越来越多,到了后来一个个的低级军官和小贵族们纷纷带着手下也加入了民众的队伍。 暴动队伍的规模比原来更加庞大,他们从各地聚集到大教堂前时还只如一条条的涓涓小溪,但是他们像市政厅进发时已经变成了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市政官被彻底吓住了,他完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暴民变得如此强大而又可怕,他下令紧闭市政厅的大门,同时祈祷着贵族们的军队能够尽快赶到。 但是这一次,暴动的民众没有再给他施展他那圆滑手段的机会,民众用临时拆下的房梁作为撞锤狠狠的撞击市政厅的大门,在站在二楼窗口的市政官还来不及找理由拖延的时候,愤怒的民众已经冲进了市政厅,而原本应该保卫这里的卫兵们则远远的站在墙边看着他们把市政官揪到了广场上。 让原本认为必死无疑的市政官意外的是报名们最终饶恕了他,不过他们把他捆绑起来,再套上了女人的裙子,然后扔上一辆头顶绑着个萝卜的驴车,然后他们把驴车赶到城外,任由它漫无目标的向前走去。 而后这些暴动民众中的头脑人物在市政厅里开了个短暂的会议,当他们走出来时,他们其中有人打着一面用蓝色窗帘做底色,一副从大教堂里找来的《圣母怜悯图》作为徽标的旗帜。 “以上帝赐予虔诚的蒙比利埃人的权利,我们宣布从即刻起,蒙比利埃将不再作为法兰西王室的附庸,蒙比利埃人拥有决定自己命运与未来的权利,任何试图统治和镇压蒙比利埃人的行动都将被视为对我们最大的伤害和侵犯。” 当一个被推举出来的当地贵族大声宣读这个简短的宣言时,没有人会想到这对于法兰西意味着什么。 蒙比利埃人只是为这个宣言而激动,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像王室表明了明确的态度。 只是等待他们的却不是他们渴望的谈判与妥协,而是贵族军队的猛烈进攻。 蒙比利埃人的壮举虽然在过了很久之后传到伊比利亚时令亚历山大也为之瞠目结舌,甚至一时间有种似乎看到了一场提前300年爆发了革命的错觉,但是他们显然并没有做好与贵族军队正面交战的准备。 一场场的战斗很快让蒙比利埃人损失惨重,开始的勇敢与激情变成了对死亡和失败的恐惧。 人们不知道贵族军队会在什么时候攻破城市,不过他们已经听说王后下达了要对整座城市予以惩罚的严令。 这倒让蒙比利埃人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可是面对强大的贵族军队他们却又一筹莫展。 就是在这个时候,乌利乌漂洋过海从伊比利亚来到了法国。 他从阿哥德港上岸,经过一路愉快的旅行,在8月初的一天到了正被围困的蒙比利埃。 “这是个好地方。” 站在蒙比利埃城外的高地上,乌利乌鸟瞰着这座西高东低的城市,背在肩头的包袱向上掂了掂,然后迈着大步向山下的蒙比利埃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