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五章 有一种巡抚叫做四省总督
康飞听这个衙兵说话,到底是卞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别的不讲,那起码也是卫学里面读过书的,读过书识字,那就是不一样,语言组织能力比之前那狼兵的头目清楚多了。 原来,来者是南赣巡抚周良臣,康飞前脚去平湖给自家二哥抢媳妇去,后脚南赣巡抚就到了,手底下有三千土狼兵,五千壮勇营。 八千人吃喝拉撒,每天都不是小数目,建宁兵备道被勒令回家读书,兵备道老爷背后那个木家都被抄家了,兵备道衙门自然乱成一团糟。 连我大清的左宗棠伐疆,都是用的红顶商人胡雪岩给自己调拨军粮……换个角度想一下,五百年后天朝要跟米国开战,肯定也是先把占快递市场半壁江山的四通一达给征用了,军事优先嘛,顿时就是成熟的后勤路线。 五百年后都这样,大明难不成还能出了窠臼? 可问题是,建宁首富木家刚被抄家,别说兵备道衙门,整个建宁商业实际上也是人心惶惶。 太祖朱重八虽然没说过资本带着原罪,但是类似的道理他未必不懂,老早就说商人不是好东西了,可话又得说回来了,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总之,这个课题,无数大牛也没解决,在没有解决之前,就得先用着。 木家被抄家,建宁一府两县人心惶惶,商人罢市。 这个手段也不是新鲜事,成化年间,京师商人就罢过市,起因是查暂住证……哦对,大明叫路引,可当时大明京师商人所用的小二、跑堂等等等等,几乎都是黑户,没路引,导致商人罢市,没几天,宫里面太监受不了了,出门买不着东西了……最后,这事就不了了之。 人都不是傻瓜,商人一瞧,哎哟,我还有这能耐? 到了大明中后期,商人和文人互相勾连,儒商出来了,又学会了操纵舆论了,要不然你看中学课本,依然写着【明神宗派出大批税监到各地横征暴敛,几乎是“无物不税,无处不税,无人不税”,造成“商贾断绝,城邑罢市”】 而且,更导致无数武侠电影开头就是【大明某某年,太监专政,民不聊生】 太监那叫一个冤枉呐!我在宫里面服侍太后,怎么就专政了?怎么就民不聊生了? 好多人一看书,顿时就代入感来了,大骂太监不是好人,问题是,史书里面的民不聊生,这个民,说的是耕读传家的读书人,放在大明,你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哪儿来的代入感? 九千岁名声那么臭,好歹在位还干点实事,起码,辽饷没停过,还能按时发到边关去,各种资料地方志显示当时田赋占辽饷比重大约63%,这个,大约等于扶桑那边的六公四民,算是普遍的领主收税法。 等东林党上台了,众正盈朝,商业赋税极轻,田赋占辽饷比重95%,等于扶桑那边九公一民,这是彻底不把农民当人看了,这是人干的事情么? 最关键的是,东林党搜刮这么重,辽饷居然不去边关了,大模大样自己往兜里面一揣,导致大规模边军哗变,后果就是闯王李自成越来越能打,能不能打么,麾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原官军…… 正所谓,吃人饭不拉人屎,说人话不干人事。 所以别看什么【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口号喊的响亮是没用的,要看他干什么事情,所谓【以言取人,人饰其言。以行取人,人竭其行。饰言无庸,竭行有成。】 这些,在当下,已经开始有苗头了。 这建宁府一府两县的商人罢市,就是典型了。 那位南赣巡抚周良臣,自诩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么,要“与民休息”就不好扰民,便直接找建宁知府。 建宁知府程习斋双手一摊:大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他也不算乱说,毕竟,浙江巡抚兼管福建朱纨朱都堂年初刚打过双屿岛,地方上很是拨了一批钱粮。 周良臣一听这话,顿时发作起来。 大明的文官们互相打秋风,看似和气生财,你路过江都县,递一把折扇进去,江都县老爷要给你二百两银子,不然,日后士林名声不好听……可是,党争的时候人脑子打出狗脑子,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故此,南赣巡抚和建宁知府就吵了起来,周良辰想压程习斋一头,程习斋不买账,阴阳怪气就说了一句,大人,下官是北边的解元,不比你们南人,下官蛮横起来,连下官自己都害怕…… 周良臣听了这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鼻孔喷气就跟一头老牛仿佛,盯着程习斋看了半响,程习斋毫不畏惧,和他对视……良久,周良臣一拂袖子转身就走了,程知府未免在后面嘿然笑了一声,高声就道:“周大人,不如大人找个门路,调任浙江巡抚,也好监管福建,下官到时定然把粮草双手奉上。” 周良臣在门口一个踉跄,转脸怒视了他一眼,大踏步腾腾就走了。 这时候,包文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面露愁色就对程习斋说道:“老爷何必如此顶撞周大人……” 程习斋哈哈一笑,心说,文卿虽然腹中有大才,到底不曾中过,格局自然就小了。想到此处,心情未免极好,就对包文卿解释道:“文卿你不知道,这周良臣,乃是充场儒士出身,又是同进士出身,据说,这还是巴结了宫里面某位大貂档,才没把他给刷下去……” 包文卿一听就明白了,哦哦,同进士不同进士,如夫人不如夫人……原来如此。 只是,他到底疑惑,一个同进士出身,怎么会做到南赣巡抚这么重要的位置上的呢? 要知道,南赣巡抚,位置要紧,赣、粤、湘、闽四地要冲,素来号称【四省总督】的,当初武宗朝正德皇帝可是专门点了王阳明做南赣巡抚,【冲繁疲难】四字兼备,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他未免就问程习斋,程知府今天心情好,就给他掰开了揉碎了细说。 原来,周良臣乃是前朝名臣周知白的老来庶子,周知白在南赣巡抚位置上干了许多年,把老儿子一直带在身边幕府充作幕僚,许多当地土狼兵只服这位老爷。 后来周知白死于任上,朝廷换了几个南赣巡抚,发现都罩不住,这时候就有人想起来周良臣了,说前巡抚周知白的老儿子周良臣,那是个大才,许多土司都认他……朝廷还是能任人的,未免就要提拔周良臣,可是,想提拔他的时候才发现,周良臣连个功名都没有。 这就好比五百年后朝廷想提拔你,结果你不识字…… 这就没法子了,朝廷也不好坏了规矩,便就此作罢。 没曾想后来苗子作乱,糜烂钱粮……这时候又有人想起来周良臣了,甚至还专门上了内阁议论。 这时候有个大貂档未免就哈哈了两声,说,你们给他个功名就是了。 大明朝后来万历年,首辅的儿子做榜眼做探花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嘉靖朝好歹还要点脸…… 于是,周良臣就以童生的身份,连秀才都不是,用充场儒士的名头参加乡试,然后中了举人,随后又进京,中了进士,同进士。 明眼人一眼其实就看出来了,这里面的猫腻,但是呢,好歹还是有块遮羞布挡在前面的。 周良臣因为是被大貂档一句话,因此做了同进士的,故此,天然就被归类为【阉党】,他再怎么挣扎,这个烙印是去不掉的。 同进士,阉党……所以别看周良臣是南赣巡抚,但实际上他大约这辈子都被钉在南赣巡抚的位置上不会升迁了。 程习斋说道这儿,哈哈一笑,“文卿,你说,何必因为一个同进士委屈了自己。” 包文卿下意识点了点头,可是,到底觉得程知府做事太也轻佻了些,难道因为别人是阉党就如此这般么? 这不是个为人的道理啊! 那边周良臣回去,他身边有个贴心的门子,叫三官的,未免就安慰老爷,说老爷何必与那厮一般计较。 周良臣没说话,良久,自言自语说道,这个巡抚,说是四省总督,干的却是没滋没味的。 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位四省总督,抢了建宁行都司的衙门,就让手底下狼兵自己去收刮钱粮,这个,是惯例,连建宁知府都不能拦着。 这才有了康飞在城门口被拦下的一幕。 那衙兵把前因后果给三爷一说,康飞摸了摸脑袋,捋了捋头发,当下就说道:“先不说这些,三爷我这次,可是把你们卞家奶奶给抢……不是,给请回来了,赶紧跟我去……” 那衙兵一听,顿时嗷地一嗓子,随后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三爷你怠慢,小得我去给老爷报喜去。” 康飞看着这厮一溜烟去了,当下未免摇了摇头,就回转回去,对着马车里面俞家小姐说道:“霜姐,稍待片刻,二哥一会儿肯定就要出来……” 那俞家小姐这些年没见着卞狴犴,心里面未免有些紧张,还没说话,马车外面康飞似乎知道她心思一般,就安慰她道:“姐姐放心,二哥是个长情的,只看他这些年别说娶妻,连个身边人都没有,姐姐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去……” 那俞家小姐身边的丫鬟这时候未免噗嗤一笑,掀开帘子探出螓首,“有三老爷的保,我家小姐自然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