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雷来
华灯初上,秋菊浓,对酒高歌,千转回肠,人生得意莫蹉跎。月攀枝头,登高楼,风过四野,星汉灿烂,古往今来付笑谈。 黑夜笼罩着靖江之水,明月从江面缓缓升起,江面犹如一条一望无际的银河,甚是璀璨夺目;或许是不甘示弱,漆黑的夜空中繁星骤然迸发出霜冷的光辉。水天相连,蔚为壮观。风神尤为不甘寂寞,也想凑凑热闹,张口便是狂风呼啸,掠过四马平川,直冲靖江掀起千层巨浪,遮天蔽月,两岸浪拍巨石,发出如猛兽般的低吼。 忽而狂风乍停,暗潮涌动,漫天星斗沉于江底,天空陷入一片黑暗,而这靖江水面架起一座不见尽头的长桥,直通霄汉,氤氲阵阵。恍惚间,人们仿佛看见一道道光影登上长桥石阶,一步步走向天的尽头。 水潮猛涨,淹没了两岸的秋菊,阵阵细浪卷起拍花朵涌入江中,霎时间江面上浮着形态不一,颜色多姿的花瓣,好似花海一般。湿润的水气渐渐升起,沁鼻地花香在江面上空久聚不散。 “呼!哗!轰!” 狂风又起,巨浪涛涛,风雨楼好似江中一苇,只需轻轻一吹,便连根拔起。浪涛轰击着风雨楼,无数的大鱼蟹虾如潮水一般被巨浪卷起,“咔嚓!”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天际,紧随而来的便是惊心动魄地雷声,狂风、巨浪、惊雷、暴雨纵横交错。 如此恶劣地环境,并没有吓退风雨楼那些修士,他们反而立在栏杆前,欣喜如狂地呐喊着。通向天之尽头的光桥不堪忍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雨中。黑夜笼罩的靖江深处,似有一叶扁舟跟随着风浪而来,不管风浪如何暴虐,雷雨如何恶劣,它始终波澜不惊,驶向风雨楼。 人们兴奋地等待着小舟临近,想要看清它的全貌,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楼顶倏然金光万丈,人们感觉到楼身微微一颤,便听得一阵道音仙乐,风静了、浪退了、雷散了,暴雨不再。江面生气浓浓地白雾,充沛地灵气混着花的方向和水的湿润一阵阵的扑来。 眼前的景色变了,不,准确地说,他们所看到的场景都不尽相同。忘川看到是孩童蹒跚学步,是父慈子孝、姐弟情深,是人心鬼蜮、勾心斗角,是平凡喜乐、男耕女织……二十年风雨,所见所闻,一切的经历尽数出现在眼前。 世人皆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为天道?天道不仅无情,而且无亲无私,却又常与善人。白云苍狗,时光荏苒,人活于世,是为有情,方能为人。见他人命运多舛,受尽百般折磨,而望早日脱离苦海;看他人在爱人面前百般柔肠而求之不得,则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看他人劳心劳累,体肤困厄,理盼天道酬勤,凡事总总,皆为有情。 天道不偏不私,付出未必有所回报,前世因,今世果。时机未到,执着亦是枉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万物皆有道,道之高远,心怀天下;道之微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凡人道,是为常道。常道有情,无为而有为。前日之感,好似一层窗花纸,如今被捅破。他所要追寻的道,看得越来越清晰。 眼前的画面突变,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忘川看着平静的江面,盘腿而坐,纯阳真诀在体内快速运转,云霄子的一言一语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云霄子的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与他的凡人道却是同根同源,入世修行,红尘炼心。正如眼前这一江秋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为人处世当如此,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上善若水任方圆,厚德载物恒古今。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有此一悟,忘川顿时感觉周身气海窍穴大开,四周的灵气疯狂涌入,他体内的经脉迅速拓宽,足足一倍有余。元府忽然一阵抽痛,神识探入一瞧,浩瀚神秘的宇宙中,磅礴厚重的灵气正疯狂的涌向雷灵珠。 灵气渐渐凝结形成一团星云,愈发厚实,雷灵珠像是一颗星核,身居其中,紫电不停向外吞吐。星云逐渐被紫电覆盖,变得越来越小,一阵剧烈的颤动,最终凝结成一个全新的星辰。星辰动,紫电环绕,光芒绚丽,浓郁的雷灵力突然汹涌澎湃地涌出元府,钻入忘川的奇经八脉之中。 先前忘川因为服用紫灵晶,根骨经脉经过雷电的淬炼,表面已经有了淡淡的紫色光华,此刻又在至纯的雷灵力的洗精伐髓下,那紫色光华变得越来越深。若是旁人发现,必然惊讶得无以复加,忘川地根骨竟然流转着红、蓝、紫三种光华。 “阿弥陀佛,施主慧根独具,道途无可限量啊!” 忘川睁眼,已然是白昼,天音寺的慧觉大师盘坐在不远处,身旁的小和尚悟尘正眨着雪亮的眼睛看着他,而其他人早已不见踪影。忘川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慧觉大师定然是怕有人趁他悟道之时加害于他,于是才屈尊为他护法。忘川万分感动,合掌行礼,感激道:“见过慧觉大师!晚辈何德何能,竟劳烦大师在旁护法!” 慧觉笑了笑,起身说道:“老衲不过在此打了个瞌睡罢了,施主,随老衲走一趟吧,事情总归要有一个了结。” 忘川知道慧觉所指是何事,于是跟着慧觉出了风雨楼。不出所料,众人果然聚集在论道场,人声鼎沸,昨日因比试被破坏地地方依然修葺完毕,远远便听见安增寿等人的争吵声。 众人见慧觉与忘川到来,立马安静了下来,两方阵营的人目光均落在忘川身上,令忘川倍感不适,他扫了扫这些人,读着那些怪异的目光。 “阿弥陀佛,让各位施主久等了。”慧觉向众人行了佛礼,继续说道:“诸位施主之间的恩怨老衲也有所耳闻,逝者已矣,不能复生,正气盟同气连枝,何必为此伤了和气呢。” “慧觉大师,此言差矣。若是小辈们之间切磋技艺,有个小伤小病到也无妨,但这事毕竟关系人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若不替小辈们讨个公道,别人还不指着我们的脊梁骨戳啊。大师宅心仁厚,但此事还是不要管了吧。”凌法子说。 “若是小事就算了,但是在大是大非上绝不能心慈手软。”安增寿指着忘川说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心肠就如此歹毒,残杀我无极宗门下数十名弟子,此仇不共戴天。” “安增寿,你想动忘川小友,贫道第一个不答应!”朱高照说。 “杀人者偿命,此乃天经地义。这小子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我这做师傅的若是不讨个公道,怎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徒儿。”断刀门高舜咬牙切齿地说。 “高老儿,既然你知道杀人者偿命,文不谦杀害我两位爱徒,这事你如何交代?”凌法子怒道。 两方阵营突然又吵了起来,最终问题又回到忘川身上,一方喊打喊杀,一方誓要护忘川周全,两方越吵越凶。最终,宋罗刹、朱高光、凌法子等人与安增寿、高舜、徐有款等人竟是打了起来。 “阿弥陀佛!”慧觉捻指打出一道浮光,众人被分开,“诸位施主,稍安不躁,且听老衲一言。断刀门弟子文不谦和天心派弟子绍南犯下杀孽,却也死于忘川施主之手,凌法子,凌云阁两位小辈的大仇也算报了。百花谷和太虚观门下的两位弟子虽然受了些伤,但也无碍,宋施主、朱施主,不如就此息事宁人。” 慧觉稍顿了顿,“剩下便是断刀门、无极宗、五行宗和天心派与忘川施主之间的恩怨了。不论谁对谁错,忘川施主造下杀孽,总要有一个交代。冤有头债有主,现在你们一方想要杀忘川施主报仇,一方又想护忘川周全。若是你们两方打起来,两败俱伤,谁要讨不得好。” 慧觉看向安增寿这一方继续说道:“你们出手对付一个小辈,传出去也不好听,安施主你说是也不是?” 安增寿不置可否,慧觉看了忘川一眼,笑着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以老衲看,要想化解此事,令双方信服,关键还是在忘川施主身上。不如这样,既然我们现在都在论道场,那么就按照论道场的规矩办。但凡你们想要寻仇的,便派出门下弟子与忘川施主来一场公平对决,生死不论,比试仍有赵统领主持,若是忘川施主胜了,你们日后也不得向他寻仇报复,你们觉得如何?” 朱高照和凌法子这方一听,立即反对。安增寿等人带来的弟子至少是太虚境的修士,忘川或许能赢得一场两场,但即便他天资再高,也很难应对得了车轮战。朱高照和凌法子能这么想,安增寿、徐有款等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忘川左右都是要死的,无非就是多费点力气罢了,但安增寿还有另外一层算计,他提出额外条件,忘川必须要先交出雷灵珠,尤其那些附和的小门派,更是一个比一个大声,两方争论不休,朱高照等人如何能答应,。 忘川忽然冷笑了一声,开口道:“够了,不就想要雷灵珠嘛,那就按照论道场地规矩,上论道台!”说着,忘川率先飞上论道台。 “小子狂妄,老子来会会你!”无极宗的一名弟子紧跟着飞上论道台,其他门派见状顿时急了,不约而同的派出门下弟子。 扫了一眼眼前这十几名弟子,又扭头看了看台下那些跃跃欲试的人,忘川知道,这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都是冲着雷灵珠来的,即便是那些有意偏袒他的人,对雷灵珠有非分之想的也不在少数。“还有谁想要雷灵珠的,有胆子的一起上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确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 “小兔崽子,你既然等不急找死,那便成全你!”安增寿使了个眼色,十几名无极宗弟子飞身上了论道台。与此同时,天心派、断刀门等门派弟子转眼间全数登上了论道台,“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小子。”“我倒是见过狂妄的没边的,不过都已经死了。”“……” 论道台上,面对众人数落和取笑,忘川一脸淡然。 其实也难怪他们取笑,忘川这一举动,连站在他这方的修士们都觉得太过狂妄和托大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如何能以一当百,更何况这些人的修为都远远高于他。 弱者往往备受同情,狂者总会遭人唾弃。原本对他还有些许怜悯和同情的同辈修士们,此时都报以看戏的态度,想要看看忘川如何收场。 可是忘川并非这么想。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赢得了这群人,若真不敌,他宁愿像一只征服蓝天的雏鹰坠地而亡,也不愿像一朵残花逐渐凋零。死也要死得壮烈,他必须拿出气吞山河的勇气。 因此,他不顾欧阳飞羽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出手了。他的身体迸发出骇人的气势,天凤九曜神甲披身,水灵珠和雷灵珠同时被祭出,天空顿时暗淡无光,乌云疯狂涌来,雷声滚滚,极度压抑,“咔擦!”惊雷骤响,无数的雷电纷纷落下,这片天地瞬间成为充斥着雷电的界域。 忘川腾空而起,手掐指诀,体外被蓝、紫、红三种真气笼罩,脚下出现一张巨幅太极阴阳图,水德之象和火德之象陡然从阴阳图中生出。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靖江涛声不绝于耳,江面上升起十二水柱冲向天际,伴随着电闪雷鸣,在这片空间内,水、火、雷三者相融,且互不干涉。 招出洞虚剑,纯阳真诀功法运转开来,剑气弥漫,杀意纵横,令人胆寒。这十多门派的弟子见状,大惊失色,急忙祭出法器,催动功法,各显神通,或是催动已经布下的阵法,或是施展出迷魂惊神之术,或是刀光剑影,枪棒横扫,一时间忘川与众人打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漫天雷电如狂风暴雨一般,水火交融化作荒古猛兽撕咬,而忘川在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中穿行,身法灵动多变,他像是这片空间地主宰,气势恢宏,锐不可当。剑身所指,便是一片雷电水火,纯阳剑气所过之处,便是惊惧痛吟,鲜血四溅。 台下传出阵阵惊呼,谁也没有想到,忘川竟然能够展现出惊天神威。雷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靖江之水皆为他所用,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座论道场若非赵无极急忙启动防御大阵,早就在雷火水浪中化作一片废墟。 虽然还未分出胜负,但是在雷灵珠和水灵珠的相助下,众人一惊对这场生死搏斗下了定论。他们看着傲立在虚空,脚踏水火的忘川,不禁生出异心,同样是修行者,凭甚忘川便有如此好的气运,水灵珠和雷灵珠都能为他所用,大呼天道不公!他们的眼中,有贪婪、嫉妒,也有愤怒和羡慕。 这场搏斗,若是忘川获胜,一战成名,修行界将会多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但同时,忘川也将得罪以无极宗为首的十数个门派,他未来的道途则更加凶险。 此刻,各派长老各怀心思。 朱高照捋着胡须,“忘川小友,倒是像我太虚观的弟子,甚合贫道的脾性。笙儿,日后与忘川小友多加联络。嗯……为师看,此次事情结束后,你直接他谈谈,最好能一起结伴历练历练。”柳夕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宋罗刹对着欧阳飞羽道:“飞羽,忘川前途不可限量,你们与忘川经历过生死,这样的交情不是旁人可比,事后务必邀请他来百花谷坐坐。” 欧阳飞羽恭敬地回道:“弟子遵命。其实忘川与姬师姐颇有交情,之前还曾向弟子透露,想要来百花谷拜会一下姬师姐,弟子之前忘了禀报,还请长老赎罪。”宋罗刹嗯了一声,“既然他有意拜会,事后你与他知会一声。” …… 赵无极对忘川是愈发的喜欢,他不禁再次偏头对果老问道:“果老,这小子到底是何身份,你老难道就不能透露一二吗?” 果老摇摇头,笑而不语。一旁的沈言长叹一声道:“品性气度皆为上品,根骨清奇,百年难得一见,气运加身,只需稍加培养,日后必成大器。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可惜,太可惜了。” “看似行事鲁莽,实则稳重有谋。方才还觉得小子狂妄,不谙世事,贫道真是老眼昏聩了。你看着小子,他哪是与人搏斗,完全是皆着这些弟子,来磨练自己的剑道嘛。之前与姜洵比试时,施展出的那招紫气东来的威力比之现在如何?若非亲眼目睹,谁能想到,这是同一个人施展出来的。”一眉真人说。 “经过昨晚一夜观潮悟道,他的修为已然如破至太虚境。想想我们当初,可是费了不少年月,这样的天资真教人嫉妒啊!说起识人这一点,你我都比不上慧觉大师啊,昨晚慧觉大师可是为他护法了一宿。”沈言感慨道。 “沈老,真人,你们二老不觉得,忘川使出的这套剑诀有些熟悉吗?” 沈言和一眉真人经赵无极的提醒,一边观看忘川施展剑招,一边回想着。突然间,一眉真人拍手道:“阳足气纯避邪祟,剑出若玉龙嗥啸,隐有天遁四九意,刚猛而鬼神莫测。贫道观其剑法与《灵宝毕法仙经》中所记载纯阳祖师的纯阳剑诀颇为相似,难不成这小子修炼的是这传说中神仙剑术?” 一眉真人转念一想,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吕祖乃是传说中的神仙,真假根本无从考证。谁也不曾见过吕祖其人,不过此子剑法神通大有来历。” “这世上是否流传着吕祖的纯阳剑诀老朽不知,但老朽曾听圣上提过,帝师有十二神通术法从不外传,即便是圣上也求而不得,其中有一项神通法门修得便是纯阳东华之气。不过你们也知道,帝师的十二神通书法从未示人,而且每项神通法门都包罗万象。”沈言道。 “帝师!”赵无极双眼放光,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于是打断道:“风云十二剑沈老可曾有所耳闻?” “云霄十二剑?”沈言闻所未闻,赵无极想想也觉正常,事关帝师之事,很少有人知道。陈国建立之初,圣上派人著书立传,以昭彰文治武功,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星象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备辑为一书,名曰《大行乐典》。然而世人只知《大行乐典》,却不知有《龙渊秘典》。 《龙渊秘典》记载自上古以来龙渊大陆上发生的一切有据可查的光怪陆离之事,包括神仙传说,妖怪志异,术法神通、宗门兴衰、势力争斗等一系列不为人所知秘辛。其中便有大幅篇章讲述帝师一脉过往,有提到云霄十二剑秘事,堪称修行界的史书百科。因《龙渊秘典》记载甚详,且有牵扯过广,所以关于这本书的存在鲜为人知,非圣上钦点者不得翻阅。 外人不知,其实这本《龙渊秘典》是由荒火营负责所著,耗时之久,人力之光,财力之巨难以计算。当初赵无极只是一名普通将士,只是听一名营中前辈酒后飘过两句。《龙渊秘典》修著完成后,除了荒火营统领宋承宪外,参与这项浩瀚程的其余人众一夜之间尽数消失。当时营中流言四起,人气晃晃,若非消息封锁严密,恐怕《龙渊秘典》的存在早已传到修行界一些老人的耳中。 赵无极见沈言和一眉真人不并之情,扭头向果老询问,果老作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赵无极骇然,不再多说,老老实实地看向论道台。 这时,晴空霹雳,但听闻忘川一声冷喝! “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