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南北两地,不过一事
叶笙歌上山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既然这位道种打定主要要上山,剑山这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不过叶笙歌虽说是道种,但也是年轻一辈,让剑山脚下的两位朝暮境剑士拦下她,显然是不切实际,可现如今的剑山也就只剩下李扶摇和吴山河两个年轻人,李扶摇练剑时间不长,注定是拦不下叶笙歌的,因此最后阻拦叶笙歌上山的重任自然而然的便落在吴山河头上了,这位不久前已经破开剑气境,来到了青丝境,已经有能力能和太清境的道种叶笙歌一战,因此当叶笙歌出现在山道之上的时候,首当其冲便接了吴山河一剑。 这位常年被丢入剑冢的少年,虽说性情活泼,不算是最适合练剑的性子,但被山上老祖宗一番调教之后,现如今倒也算是不错了,加上那座剑冢其实便是最适合磨炼剑心的地方,吴山河几次三番被丢进去之后,对境界也算是大有裨益,远比一般剑士要幸运的多。 因此他出的第一剑,实际上不管依着谁来看,都算是青丝境中为数不多的妙手,无论是剑气剑意都可圈可点。 只不过他这一剑,遇见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位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法器的叶笙歌。 她应对这一剑,不闪不躲,只是将之前在雨雾山弟子那里捡过来的油纸伞撑开,这把原本叫做天机伞,现如今已经改名叫做桃花的油纸伞,撑开之后,作用并不是单单可以隔绝与外界的联系而已,说实在话,这把伞本身便是一件极其不凡的法器,最大的功能还是用于护住己身的。 于是那颇有气象的一剑刺中伞面之后,伞面上只是好似被一颗石子丢入湖水中惊起些涟漪,起了些褶皱,然后便很快恢复如初,这一剑便宣告无功。 吴山河皱着眉头,片刻之后再递出一剑,可叶笙歌依然不出手,仅仅以那把伞应对,这一剑带起风声,卷向叶笙歌的时候,那伞面总会出现在既定的轨迹上,替这位道种拦下这一剑。 吴山河扯了扯嘴角,他在剑山上待了十几年,对于外面的事情其实本来就知道的不多,这位道种到底如何,也从未亲眼见过,现如今所见的第一面,原本是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到时候他就算是败了也算是值得出的几剑,可现如今,那位道种竟然不躲不闪,也不出手,可他吴山河偏偏就是没办法。 这让一向自诩为天才的吴山河很有些挫败感。 叶笙歌撑着这把桃花伞,看着山道前方那个面容青涩的剑士,她要是没把那柄桃花送出去,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和这位剑山剑士比一比剑,可现如今已经将那柄桃花送出去换了一颗桃花,也就再没什么想法了,只是她看了看山道两旁,觉得要是在剑山上种上些桃花,应该比沉斜山来的更壮观。 吴山河往前走了几步,就要递出第三剑,可很快便被叶笙歌的一句话打消了念头,“你要是再递一剑,我肯定把你揍成猪头。” 而关键的关键,还是叶笙歌这一句话说出之后,已经收起了那把油纸伞,反倒是拿出了一个看起来不大的玉石碗。 吴山河咽了口口水,收剑而立,但仍旧是说道:“你不能上山。” 叶笙歌没有去问为什么,只是果真就停下脚步,拍了拍白裙上的灰尘,看着吴山河,自顾自开口说道:“原来你们这座山上,真的看不见书上写的那种剑士了。” 吴山河站在山道上,看着这个已经名头很大的道种,神情不变,只是问道:“你们梁溪那边,对于我们这些剑士,是个什么说法?” 叶笙歌歪着头想了想自己看过的那些书上对于剑士的描述,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书上所言,山河剑士,一人一剑,一剑出时,能开山能裂海。” 吴山河觉得有些荒诞,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一剑出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叶笙歌转过头来,点了点头。 吴山河气笑道:“就算是咱们这一脉鼎盛时期,也找不出多少这种剑士来,你还真以为人人都是剑仙啊?以往能够找出十个来,就算是不得了,现如今的山河里,也就只剩下一个。” 叶笙歌动了动嘴唇,吐出三个字,“朝青秋。” 吴山河虽然是对于叶笙歌直呼那位朝剑仙的名字而有些不悦,但实际上并未张口说什么,只是问道:“你来剑山干什么?” “来看看你们这座山种下些桃花会不会很好看。”叶笙歌这一次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个答案倒是让吴山河都生出了和剑山脚下破庙前柳依白那样的感悟,这个姑娘真的很二。 只不过这些话,柳依白是没有打算在叶笙歌面前说出来,而吴山河却是怕说出来之后,伤到这个姑娘的心,只不过很快吴山河便自嘲一笑,这位道种,哪里有这么脆弱? 兴许也是知道这剑山肯定是不会让她走上去了,叶笙歌也就干脆不再多想什么,打消了上山的念头,只是平白无故说了一番话,让吴山河脸色难看。 “你们这些剑士,现如今既然做不成一剑开山的事情,为何还不多炼化几件法器,打架的时候也要方便些,现如今只有一剑,斩不开了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傻不傻啊?” 吴山河盯着叶笙歌,很无奈,但也没有什么要递出第四剑的心思,只是转头,不愿意去看这位道种。 叶笙歌也没说话,只是转身便下山。 在远处,老儒生看着这边光景,忽然笑道:“天生道种,果然是个修道胚子,沉斜山走了大运,此后数百年,说不定就是前后两人成圣的壮阔光景,到时候天下道门,哪里还有任何一家能和沉斜山扳手腕子?” —— 李扶摇得了那柄师叔谢陆的家传名剑小雪,本来有些坐立难安,只不过柳依白来过几次,说是不必如此,小雪先前陪你上过登山路,算是对你已经不陌生,现如今谢陆送出之后,只需要大方温养便是,不让小雪受了委屈,那便是对谢陆最好的交代了,至于其他,实际上没那么多讲究。 李扶摇稍微安神,将小雪拔出鞘之后,用手指在剑身上微微拂过,感受着剑身的微微颤动,小雪剑身雪白,造型清秀,算是剑中美人,李扶摇对于温养手中剑,一直不愿意用气血来建立和剑的联系,虽然这种方法要省去不少时间,也少走弯路,但依着李扶摇这个性子,总是觉着这样的方法过于简单粗暴,于是一直不愿意如此作为,因此不管是青丝还是现如今的小雪,李扶摇一直都是真心实意去对待,虽说麻烦了些,但总觉得在之后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就是。 只不过相比较起天才剑士白知寒的那柄青丝的孤傲,这柄小雪其实脾气不如谢陆那般清冷,给予的反应也要比青丝热烈的多,李扶摇耐着性子拂过剑身之后便去拿布条擦拭剑身,最后才将小雪归鞘,把小雪和青丝两柄剑放在膝上,开始打坐,运行气机在经脉之中游走。 远处破庙前的柳依白靠在门上,他身边是仍旧抱剑的谢陆,只不过这一柄剑却是换做了桃花。 柳依白嘴里叼了一根野草根,轻声感叹道:“光是这小子对剑的态度,我便有理由觉得他以后能走得很远。” 谢陆平静问道:“这一次不看资质了?” 柳依白摇摇头,“资质仍旧是很重要的,只不过现如今而言,或许他的路子走得不一样,实际上咱们的日子不多了,懒得去操心什么,可我一辈子都没个什么徒弟,就这样一个师侄,我还是很愿意看着他以后能够走得很远,最好是有一天能站在朝青秋身边。” 谢陆毫不犹豫的拆台道:“你还是不愿意把野草送出去。” 柳依白有些恼火道:“这小子拿这么多剑做什么,开铁匠铺子?” 谢陆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柳依白叹了口气,去腰间摸之前才做的酒葫芦,自从洗初南死在山下之后,他这些天的酒喝的不少,可越是喝酒,眼睛越是明亮,一身剑气越是凌厉。 若不是谢陆,而是山上老祖宗,看见了这个样子的柳依白,说不定也会在心底好好夸赞一番,现如今的柳依白,真是处于个人剑道的巅峰。 心态一事,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凭借感觉而已。 收了两柄剑放回剑匣的李扶摇将剑匣放在身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世上的剑士都是一人一剑,可唯独他有两柄,这真的不算是另类? 还没来得及深思,只不过一转头,便看到从那边山道过来的叶笙歌。 后者一身白裙,看起来飘逸出尘,走过来之后,没有理会李扶摇,只是在关注她之前种下的那颗桃花,只不过蹲下去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便站起身来,想了想,就来问李扶摇延陵那边有些什么名山,有些什么吃食,哪里的桃花最多。 李扶摇皱着眉头,不太愿意搭理这位道种。 叶笙歌皱眉道:“你不喜欢我?” 这个喜欢自然不是那个喜欢。 李扶摇没有说话,忽然想着,两柄剑之中,青丝与他更为契合,至于小雪,他用起来其实还是有些别扭,但怎么说也不能老是放在剑匣里,如此一来,让名剑蒙尘,真是比明珠蒙尘还要可惜。 等了半天都没见李扶摇回应的叶笙歌神情古怪,原本打定主意今日就要下山的她现如今偏偏又不想下山了,就在这里等着师父梁亦上山。 于是叶笙歌走出好些步,就在原地打坐,也不怕山上再有谁对她出剑。 李扶摇则是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去破庙前的大青石旁,找到了师叔柳依白,柳依白递过酒葫芦,笑着说道:“这个小道种,还算是师叔我这辈子见过最顺眼的道士,一颗道心还真是一点都没受过尘世污染,以后成就不用说,绝对会令人咋舌,至于能不能跨过最后的门槛,天知道!” 李扶摇喝了两口酒,无言而笑,他现如今的境界低微不说是面对这位道种,就算是青槐,都一样是没有还手之力,其实就算是再怎么看不惯这位道种也没办法。 柳依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才练剑多久,两年多,第二境,算是不错了。这位道种从小修道,至今十几年了,也才太清境。你急个什么,踏踏实实去走,不管是大器晚成还是说忽然顿悟,都有可能,说不定百年之内你就是剑仙了。到时候再行走山河,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只是别忘了照拂剑山一二就行。” 李扶摇仰起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忽然开口说道:“其实师叔我知道,剑山之后肯定有大难,柳师叔这些天喝酒不也是再担心这件事?” 柳依白洒然道:“大难不大难的,哪里说得清楚,只不过是我和你谢师叔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想着换个活法。” 李扶摇忍住没去问是什么活法,只是点点头,喝了好大一口酒,就独自去练剑了,只剩下柳依白一个人靠在大青石旁,独自饮酒。 这位算是在俗世里摸爬滚打过的剑士,看着李扶摇的背影,呵呵笑道:“不管天资如何,你的脾性,依着我柳依白来看,真是不错。” 片刻之后,柳依白眼中出现了些担忧,虽说之前说的洒然,可真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他看向远处,低声祈祷道:“朝剑仙,你可别当真死在妖土啊,这天底下的剑士只能靠在你这颗大树下才能有一份栖身之地,你老人家要是真死了,这天底下的剑士可是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了呀。” 柳依白这一向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起来以前连练剑都不上心,没谁知道他在心底上还是对剑士传承极为上心的。 —— 北方妖土的那片黑色大海,大战总算是落下帷幕。 海面重归平静。 至于谁胜谁负,显然已经有了结局。 一身白袍的朝青秋在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注视下走出大海,独自南下。 在他身后,有不少登楼境的妖土修士蠢蠢欲动,毕竟这位剑仙,就算是在两位妖土巨头的围攻之下,能够全身而退,但谁都不愿意相信,他至今还是全盛状态,反倒是很有可能是受了重伤。 只不过在这位剑仙南下的第一天,仍旧是没谁胆敢出手。 直到朝青秋快要临近那北方妖土和山河的交界的时候,才总算是有一个真身是一头巨大黑虎的妖土修士显露真身,可片刻之后便被朝青秋一剑斩下虎头。 巨大身躯重重在山林中跌倒,不知道压断多少大树。 而朝青秋并未停留一步,一剑之后,还是继续南下。 反倒是身后这些个登楼境的妖土修士心惊胆战,怎么这位剑仙在和两尊大妖打过一场之后还能有如此威势,一剑还能斩下登楼境的顶尖修士? 这一下,还有不少修士不禁想着之前那两位巨头现如今的状况。 而在那片黑色大海里的某座孤岛上,已经化作两个常人身高的老人神情漠然的看着南方,其中一位稍微有些瘦弱的老人断了一臂,但是却在缓缓生长,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要回复原样,而另外一位老人则是没那么幸运,他的胸膛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只差半寸便危及灵府,要知道他的真身便是一头老龟,最引人为傲的便是自己一身龟甲的坚硬程度,可面对朝青秋,仍旧是没有能拦得下,甚至说他若没有这幅龟甲,说不定现如今早已经身死,不会是如此光景。 断了一臂的老人缓缓开口,语气古井无波,“青天君便在海岸,可他却没有出手。” 后者淡然一笑,“这等后辈,如他一般尚在观望的还有好几个,若是其他三教圣人之中的任意一个,出现在这片黑色汪洋中,青天君不会藏着掖着不出手,可既然是朝青秋,谁都有顾忌,况且咱们两人加上这片大海都没能拦得下朝青秋,其他人不敢出手,其实在我的意料之中。” 断了一臂的老人低头看了看伤口处,忽然叹了口气,“朝青秋的杀力,只怕距离当初的剑仙柳巷也所差不远了,这些年他并非是停步不前,一直往前走,再过十数年只怕就算是柳巷在世,也奈何不了他,咱们这几个老头子是没希望拦下他了,只有看以后咱们妖能不能土出一位惊艳后辈,有资格和他一战了。” —— 叶笙歌在山脚留下,这件事剑山知晓,只不过无人去管,老祖宗许寂听了吴山河在山道上发生的事情,沉默片刻之后便让吴山河重新去剑冢练剑,后者破天荒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神色肃穆的问了一个问题,“老祖宗,我剑山现如今当真无人了?” 许寂摇摇头,说了一句还有你。 吴山河神色落寞,但很快打起精神往剑冢去了。 在吴山河离开此处之后,许寂往问剑坪而去,在那里,老儒生正在翻着一本书,有些无精打采。 许寂坐在老儒生身旁,神情平静的看着远处山峰。 老儒生拍了拍脑袋,“许寂,梁亦上山,你这么些年没有出剑了,真有把握?” 这是老儒生这些天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只不过许寂没有觉得有多烦,这位老祖宗只是笑着摇头。 老儒生哀叹一声,“许寂,你真要死了。” 许寂平静应道:“都要死,无所谓前后。只不过现如今我越发觉得朝剑仙是不会死在妖土的,既然朝剑仙没死,剑山便不会如何,最多就是我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儒生恼怒道:“你死了,谁替你看着剑山,你当真以为朝青秋会待在剑山不走?” 许寂转头看了看老儒生,平静笑道:“我之前听过你们儒教有句话叫做舍生取义,是不是说的我这种人?” 老儒生不耐烦的摆摆手,“屁个你这种人,你这是玷污我儒教先贤的圣人言论。” 许寂一笑置之。 他总算是说起正事,“剑山上现如今的真正的剑士就三个人,我这个老不死算一个,吴山河一个,还有一个就是扶摇,这一次梁亦上山之后,无论如何扶摇都该下山了,山河待在山上,在剑冢练剑对他的剑道有裨益,能多待些时日,等朝剑仙再次来剑山的事情便能将这座山封起来,等山河游历归来,有了登楼境的修为,自然便能重新将剑山打开,说实话,山上只有三个剑士,其实山河里算上历年下山的剑士,怎么也算是有一百之数,加上他们若是收徒教导,咱们剑士,算不上断绝传承。” “咱们剑士这一脉,到了现如今,已经走到陌路了,虽说有朝剑仙,可剑山也只能‘名存实亡’而已,要恢复往日荣光,除非再出上一两位剑仙,从根本解决此事,不然此后几百年都是这苦苦支撑的局面,实际上真的没什么意义。” 老儒生反驳道:“要是撑不了几百年又如何?” 许寂苦涩一笑,“那便尘归尘土归土,以后剑士一脉,重新变成江湖中的武夫便是。” 老儒生讥笑道:“三教是越来越好,你们剑士这一脉倒好,越走越回去了。” 许寂没说话,这位剑山老祖宗心里也是不愿意有这一天的。 老儒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只是提醒道:“出剑之前,不打算再和那两位小家伙聊一聊?” 老祖宗一怔,“哪两个?” 老儒生一拍脑袋,恼怒道:“你自己的那两个徒弟!” 许寂哦了一声,轻声道:“是的好好聊聊,生离死别都是这一次了,有些掏心窝子的话现在不说,以后说不成了,不说清楚怎么行。只不过除此之外,我还真想和扶摇比一次剑。” 老儒生无奈挥手,“随你。” 许寂哈哈大笑,笑声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