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潜龙勿用
锦平府,大慈安寺, 佛堂正殿,佛祖像前。 三根小儿手臂粗细的檀香,插在一尊双耳三足铜鼎之上。 袅袅青烟,盘恒在这庄严佛堂。 笃!笃!笃! 荀少彧身着灰色沙弥袍,脸色平静的,跪在蒲团之上。 僧人们身着橘黄僧衣,站在大殿两侧廊柱下,默默诵读经文。 这,是剃度之礼! 从即日之始,荀少彧,就要成为大慈安寺,在编僧人。 要知道,历朝历代,不是只要剃度成秃头,就可以和尚的。 历朝历代,想要出家为道、为僧,都会经过严格考察。 出身,家世,来历,都会经过严苛审查,经过层层筛查,上报州、府,经过州、府同意,才会授予度碟,成为正式僧人、道人。 而且,一旦经过大寺院、大道观度碟认可。朝廷亦会拨下款项,用于供养道人、僧人们日常修行。 自大魏立国以来,政、法严苛。 唯独,对佛道两家,容忍之至。 一百二十载,历年之时,国政懈怠,但封赏、岁赐不断。 就连‘公认’的道门领袖,长春道主,亦是以位列国师,超品之席,执掌天下道门信众。 以至于如今,上至勋贵老臣,下到黎庶百姓,都以出家佛、道,为显贵之途,终南捷径。 大慈安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转动着紫玉佛珠,锦绣袈裟之上,浮动的金丝,显得极为华美奢贵。 周围几位了字辈老僧人,低声默诵经卷。 “大师兄,您看,师弟我收的徒弟如何,可堪造就?”了通大和尚,拍着圆溜溜的肚皮,笑嘻嘻的对老僧,说道。 了通大和尚,辈分极高。 在大慈安寺山门之内,除了几位空字辈老僧以外。 ‘了’字辈僧人,已然是实打实的高层了。 而且了通大和尚,不仅辈分高。神通、武功,俱是大慈安寺第一人。 在大慈安寺,众多修法、武僧人当中,威望深重,分量着实不清。 而作为了通大和尚的徒弟,荀少彧辈分不低,亦必然会受到诸多僧人们的瞩目。 在大慈安寺,阖寺上下之内。 就是看在,了通和尚这一张老脸上,荀少彧亦最少是个中层待遇。 不要认为‘辈分’不重要,在对于论资排辈,甚是重视的佛道两家而言。 ‘长幼有序’,亦是维持道统,百载千秋不衰的根本。 不过,‘辈分’愈高者,想要收徒衣钵,所要带来的非议,也会极多。 不是谁都会想着,要在头顶上,多出几位‘师叔’,或是‘师叔祖’的。 想到前几日,了通和尚带着童儿,言词灼灼的,要收下这童儿做衣钵传人,所造成的,阖寺上下的动荡。 了然主持,嘴角一抽,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这个不靠谱的师弟,了然主持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师弟啊,”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要做祖师,称老祖的人了,” 老禅师仍旧,想要点拨一下,这个不让他省心的师弟。 似他们这般位置,想要做什么,都是要瞻前顾后,顾忌影响的。 不是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普通人。 大慈安寺,亦是一方大寺,在锦平府,底蕴深厚。甚至一些府中豪门,也比上大慈安寺的根基浑厚。 “八十九岁,不算是小孩子了吧,” 了然禅师的话,让了通大和尚讪讪一笑,不敢出言反驳。 不要看,在大慈安寺内,了通与了然是师兄弟名分。 然而,在了通二、三岁,做小沙弥的时候,了然就亦兄亦父的,扶养了通和尚,足足十几载有余。 了通之所以对兴盛大慈安寺的执念,如此之重,倒是有大半,是来自于他这位师兄。 所以,哪怕老禅师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根指头,都能将这老和尚,给撅出几十丈远。 但,在老禅师脸色一肃之后,任凭了通和尚有多大法力,都要老老实实的,听着老禅师的训斥。 “什么事,都不要随心,要多想,多看,”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让贫僧,老是放心不下你,”老禅师哼了一声,目光闪烁,落在正一脸平静的荀少彧身上。 了通尴尬的摸了一摸,自己的大光头。 老禅师这一番话,显然是责怪了通和尚,为了一枚佛舍利,就断绝道途的鲁莽行径。 在老和尚眼里,一枚佛舍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了通和尚的道途,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几十载如父亦兄,老和尚又何尝不知道,这位师弟的执念,来自何处。 他幽然道:“这童儿,入寺几日来,不骄不躁,不喜不怒,” “呵呵呵……性情内敛,内秀天成,由小见大,不得了啊!” 了然禅师一双寿眉,长垂与下,眸光之内,犹如一片死水,波澜不惊,不起一丝一毫涟漪。 老和尚这一辈子,八九十载的风吹雨打,什么大风大浪,风云人物,不曾见过。 对于阖寺上下,那一些筹谋、算计。 在老和尚眼中,简直不值一提,都是他过去年轻时,玩剩下不玩的。 一介小童儿罢了,就算再如何出类拔萃,亦是入不得这位老禅师的眼。 不过,纵然如此,但要是老禅师的这一番评价,流传出去,亦必定会在大慈安寺,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毕竟了然老禅师,这将近百载寿数的漫长人生中,什么大、小阵仗没有见过? 能得到他的一声赞赏,无疑会让荀少彧本身的价值,在众僧人眼里升值不少。 要知道,老禅师固然是,大慈安寺主持。 但是他一生不修术,不练武,专注于佛法经意之上,苦苦研习数十载。 一身佛法,可谓高深莫测,却因为没有丝毫的武功术法傍身。数就与凡夫俗子一般,不过百数。 如今的了然禅师,寿数将尽,然而一寺之首的大位,悬而未决。 大慈安寺的各方,有资格窥伺‘主持’之位的僧人,都蠢蠢欲动。 这一敏感时刻,了然禅师的一个态度,都会让人翻译出,十几、数十不同的意义。 了通大和尚对这位,一生专研佛法的主持师兄,异常尊重,低声解释道:“师兄,这童儿命格尊荣,不似凡类,或许,会是我大慈安寺,未来兴盛之关键,” 了通和尚说的模糊,但老和尚心中却敞亮之极。 大慈安寺,一直想要走出锦平,将势力范围,蔓延到其他的府县,做到声名传遍一州之地。 大慈安寺的所想,也不只是他一家所想。 诺大益州,修行道脉多似牛毛。 上至州府,下至县乡,哪一脉,哪一派,不想将自身的影响力,蔓延出去? 只是,每一乡,每一县,无论大小,都有道脉盘踞。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大慈安寺,可以打掉一乡、一县,甚至一府。 但在一州之力下,大慈安寺恰恰又是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大魏立国百二十载,各方稳定,已然是一种,难以打破的默契、平衡。 任何道脉,想要大兴,都需要一场大洗牌。一场可以波及,天、地、神、人、妖、鬼的大清洗。 这,即是鼎革天命,改朝换代! 老和尚闻言,沉吟一会,问道:“那,你认为……” “他,会是那个益州天地,钟意青睐的潜龙?”了然禅师不知为何,攥着紫玉佛珠,缓缓盘转念珠。 了通和尚,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嘴唇微动,道:“师兄亦认为,此子会是益州潜龙么?” “怎么,不是吗?” 了然禅师深知,这位师弟的一身修行,冠绝大慈安寺。 天眼通,可观肉眼不可见之象,遍知十方法界,一切众生相。 能让了通和尚如此态度,荀少彧的命格,怎么可能平凡? 老禅师眼睑低垂,神色晦涩:“你的行为,让老僧不得不这样去想!” ‘益州有龙’,是早在大魏初立之时。就在益州之地,流传甚广的一则‘箴言’。 突勒人当时,正值野性未去。 血浮屠之名,震慑天下一十三州。 政治上,采取高压统治,恐吓黎庶;军事上,以疲民劳役,消耗壮劳。 对于这‘箴言’之说,虽嗤之以鼻,但不妨碍他们,以这‘箴言’做借口,一次次盘剥益州劳壮。 为了这一‘箴言’,益州之地,在大魏最初的几十载,就有数十次大起义,上百小动乱。 在这无数惨烈的起义中,反而让那一则‘箴言’,深深的烙印在了,千千万万益州人的心底。 “阿弥陀佛,” 了通长长道了一声佛号:“师弟,不知,” 看着老禅师,不解的神色,又重复道:“师弟,真的不知道此子,是否潜龙,” “这,在贫僧眼中,并不重要,” 他沉声说道:“师兄,真龙之道,大势煌煌,” “是天地之间,最为根本,最为玄妙之道,” “师弟纵然证就罗汉果位,都未必可窥探其中一二,” “更何况,师弟如今,修行大损,佛心不稳,一身神通十去七八,焉能探知得到天地之机?” 老禅师若有所思,颔首点头:“那么,这童儿……” 了通和尚幽幽道:“既然不知道,谁是潜龙种子,谁才是为王先驱的伪龙,” “又何妨碍,一些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