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三章:忍气又吞声
夕阳余晖将整个金城涂抹上了血一样的颜色,南城门在一片血腥中缓缓的打开了,厚重的门扇才闪开数尺的空隙,便有残肢断臂轰然倒向了城门洞的方向,竟都是些战死在城下的吐蕃兵。之所以有如此多的残肢断臂被堵在城门上,也许是为了攻城方便而被故意堆叠在此处的。 清理堵在城门内外的尸首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被清理好的道路上还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阵阵恶臭亦隐隐散布在空气中。此时虽已是深秋,然则太阳当头时,气温依旧不低,尸首两三日功夫就会腐败发臭。 神武军前导队伍呈两列纵队,渐次入城,先一步入城的并非秦晋,而是清虚子的火器营。火器营兵员体制稍弱,素来便以队列整齐为夸耀之处,是以当他们跨着整齐的步伐,踩着有节奏的鼓点嚯嚯入城时,当真将看热闹的吐蕃兵唬的一愣一愣的。 吐蕃兵常年在马上杀伐阵战,什么样的军队没见过,唯有神武军是从未接触过的异类。人的心思往往便如此,越神秘的就越令人畏惧,神武军自打横空出世以来,创下了令人称奇的不败战绩,又怎么能不让人闻风而胆寒呢?尤其益喜旺波麾下的吐蕃兵,劫后余生,更是失去了从前的骄狂。 清虚子原本是要被派过去阻截玛祥仲巴杰部溃兵的,但由于玛祥仲巴杰败的太快,太突然,等到火器营抵达预定位置时,吐蕃溃兵已经先一步离去,于是他们便又被派到了金城,举行进城仪式。 这个仪式并非可有可无,秦晋虽然不会亲自进入金城,但必须将之控制在神武军的范围之内。 吐蕃兵忽然发现,原本有序进入金城的火器营阵列停了下来,每个人都从腰间解下了一颗铁疙瘩,纷纷投掷往两侧的空地。正当他们对此迷惑不解时,便听到巨响此起彼伏,整个金城南门外陷入了一片浓浓的白色烟雾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可把吐蕃人吓坏了,他们只以为是神武军请来了神兵神将助阵,纷纷跪倒在地,双手聚于头顶,不停的拜着,且口中还振振有词…… 投掷霹雳炮壮声威,是清虚子临时加的戏码,他觉得如此做会给吐蕃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以彻底绝了他们不轨的心思。 霹雳炮的巨响和硝烟的的确确将益喜旺波吓了一跳,他原本在城墙上冷眼旁观,忽然见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幕,身上登时冷汗横流,他虽然不相信什么神兵神将,可也清楚这一定是神武军无往不利的独门武器。 “报,唐朝秦大夫派人传话,今夜不入金城,只在城东五里扎营,请大相日落之后到答应一晤。” 益喜旺波的眉头挑了挑,他知道秦晋这是不相信自己,怕自己会耍花样,当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 秦晋之所以在城外扎营,让益喜旺波前去,还有摆明白主次的意图。 “知道了,下去吧!” 益喜旺波得知秦晋不会进城的消息后,当即就让人扶他下城,赌气之下本不想见入城神武军的头目,可细细思量之下,还是被好奇心难以遏制的改变了想法…… 见到清虚子时,益喜旺波吓了一跳,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魁梧的唐兵将领,哪成想竟是个衣着面貌邋遢至极的道士。益喜旺波和赤松德赞一样都是笃信身毒国传过来的小乘佛教,对宗教本身就存有天然的敬畏,他们当然知道中土唐朝是存在一种名为“道”的宗教,联想到刚刚令人震撼的一幕,加上部将们关于神兵神将的揣测,心中也不免疑惑了。 清虚子倒是在面上和气的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见礼以后,就直言打算安排军卒马上休息。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将士们都疲乏的很,今夜入城不为别的,只为热汤热食,睡个好觉!” 说罢,清虚子故作豪迈的哈哈大笑。可这些话落在益喜旺波的耳朵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别看对方故意说的轻松,实际上是要从吐蕃手中接过金城的控制权。 益喜旺波当然不肯乖乖的束手就范,如果将金城的控制权彻底交出去,岂非将自己置于砧板之上,成了唐兵的鱼肉吗?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明言,他也就乐得装糊涂。 “真人只管进城就是,好酒好肉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贵军一到便可开宴……” 清虚子倏地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道: “贫道进城还是有个不情之请的,还望副相莫要推辞!” 益喜旺波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想不到清虚子说话居然如此的令人难以预测,明明前一刻还再说这热汤热食,下一句马上就是要翻脸的节奏。 “真人吩咐就是!” 益喜旺波曾经出使唐朝在长安住过几年对于道教也颇有些了解,是以处处都对清虚子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清虚子则满不在乎的笑道: “秦大夫虽然今夜不入城,到还是特地交代了贫道,唐朝之土地须有唐朝军队做主,这进城郡治的印信……还望副相不要为难贫道……” 益喜旺波的脸色更加难堪,他进了金城,哪里收缴了什么印信?清虚子如此说无非是要自己交出金城东西南北四门的控制权而已。他自问凭借城内的残兵干掉这些进城的神武军是绰绰有余的,可这个老道的身后还有着更多的神武军,如此做则极为的不明智。 “诚如真人所言,我现在就安排下去,尽快做交接……” 他的打算是尽量拖延下去,只要和秦晋达成了协议,离开金城以后,便也无所谓交不交出控制权了。清虚子就好像看穿了益喜旺波的心思,直接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这么麻烦,南门嘛,就近便可,副相命你的人撤走,贫道的人补上去就是,其余各门如法炮制,又有何难呢?” “既然真人有言,从命就是!” 清虚子带进金城的火器营大概在四千上下,他这次进城除了接管城防以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探查清楚益喜旺波究竟还剩下多少人。借着换防之际,自然也就很容易摸清楚吐蕃人还有多少残兵。 仅仅南门一地的换防,所发现的情况就远远超过了清虚子的预料,他所能见到的吐蕃兵人人带伤,整个南门附近驻防的军卒也不过只剩下了千余人。据此推断,其余各门情形与之相当的情形下,再加上同等数量的后备兵,进城内所余吐蕃残兵至多不会超过八千人。 根据此前的情报,益喜旺波所领的人马在五万上下,想不到金城两日三夜的恶战之后,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 惨烈虽然惨烈,这也是秦大夫所期望的结果啊。清虚子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脸上的笑容对益喜旺波而言也带着浓浓的恶意。 奈何益喜旺波实在身体虚弱,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监视陪同,便由随从抬回了设为中军帅堂的大屋之中。 此时,少年赞普赤松德赞正焦急的等着他的消息,他绝不能在唐朝人面前露出真实身份,如果让唐朝人知道了自己在益喜旺波的军中,那么还能不能返回吐蕃都还是个未知数。 看到副相被抬到了榻上,赤松德赞几步上前,关切的问道: “副相身体如何?可还撑持得住?” 卸去伪装的益喜旺波已经疲态尽显,有气无力的道: “捡要紧的说,赞普万不能被唐兵窥觑了行踪。神武军已经在接管城防,日落之后我就会到秦晋营中去见他,臣可以秉持的底线请赞普示下。” 赤松德赞拍了一下卧榻的边缘,恨声道: “只要能回到吐蕃,我,我无不可以答应!” 益喜旺波嘴唇上的胡须微微的抖动着。 “称臣,纳贡,割地……均可?” 历代赞普都以吐蕃为唐朝的兄弟之国,如今称臣纳贡,就等于前所未的耻辱和失败,到了那时,西域诸国定然会重新倒向唐朝,此前数年趁着唐朝内乱所进行的经营拉拢都将功亏一篑。 赤松德赞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早就想好了,如果不能活着回到吐蕃,这所有的一切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只有活着回到了吐蕃,才有可能将失去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夺回来。 “臣知道了!” 益喜旺波闭上眼睛,浑浊的泪水从眼角的缝隙里汩汩流出,他的内心此时是自责的,矛盾的,他甚至在反问自己,以这种代价为赞普拿回应有的权力是不是做错了。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的骄傲和勇气都在今日被他无情又无奈的抛弃,所为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回到吐蕃。唐朝的关中成了他们的折戟之地,这份耻辱会永远铭记,往后若有卷土重来时,他一定会千倍百倍的予以索还。 日落以后,数百骑兵护着一辆大车缓缓出了金城北门,这也是吐蕃兵尚未来得及与神武军火器营换防的唯一一座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