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笑面虎
也许是睡了一天一夜的缘故,这一晚,向北怎么也睡不着。心口堵得难受,头仍隐隐作痛,后脑勺时而有种被针扎的刺痛感。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被这点麻烦一刺激,还整出什么后遗症来?向北轻轻揉了揉脑袋,看来自己真是老了。 “老公,头还痛?” “嗯,脑子里像是东西要钻出来一样。”向北忍着痛,脸憋得通红,“老婆,我脑袋里该不会长出什么东西了吧?哎呀,这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听到向北这般自嘲,周雪岑心里反而不是滋味,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病情?不过,她记得主治医师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让向北再受到任何刺激:“你就别瞎猜了,啥便宜都想占啊!医生说没什么事,你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休息一下就好了。” “哎呀,在于崇明的办公室里晕倒的那一刻,我还在想,我该不会就这么走了吧?我走了倒不怕,你娘俩该咋办?” “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胡说八道,嘴上没个把门的!” “说真的,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到大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惬意啊。然后你再找一个,我不会吃醋的,对你好,对诺一好就行。” “行,那我现在就找一个。不过,要是我先死了,也埋到海边,你每天陪着我,咱们天天能看到大海。这样行了吧!” “好主意!对了,现在几点了?” “十点半了,你是不是累了,休息吧?”周雪岑看了看手机,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已经到了医院休息的时间,再一看临床病友,早就转过身去睡着了。 向北摇了摇头:“我一点都不困。老婆,你回家吧。我不放心诺一。” 周雪岑:“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如果诺一有啥事,张珂会给我打电话的。今晚我在医院陪护。不过,诺一可是说好了,等你出院时,要送你一个大礼物!” 向北:“什么大礼物?” 周雪岑:“一个大的挖掘机。” 向北:“挖掘机?我看是他想要玩具了吧。得了,看来我一出院就得给他备好。这个熊孩子,咱家都快成了玩具总动员了,警车、救护车、挖掘机、公交车、火车……” 提起诺一,向北一脸愁容,心里却满满的幸福。有了孩子,生活才有了颜色、有了念想。 熄灯时间,向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不想了!没有过不去的坎! 不过,周雪岑却终于可是踏踏实实地睡一觉了。向北所住的病房有两张床位,每个床位有一个陪护的名额。 周雪岑躺在病房的折叠椅上,侧着身子、微微张着嘴——头顶部分几乎过了头板架,双手扶着把手,两脚放在脚板架上。由于折叠椅并没有完全展开,周雪岑身体有些蜷缩,躺姿看上去甚至有些不雅,还出了微弱的鼾声。 向北透过微弱的灯光,看着周雪岑,又伸手将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理了理她的头。看着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心酸,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大学时光。哎,要是时光能倒流多好啊,可以重新选择一次。 如今,两人又要一起熬过这道关口。老婆、诺一……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走呢?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迷茫。 翌日清晨,一夜的雪已经将河东市区染白,所有的尘霾被一扫而尽,天空蓝得透彻,大地清得透彻。 外面寒风凌厉,病房暖意十足。 刚过八点。报社的同事到医院“点卯”,一同过来的还有于崇明。 “哎呀,这雪可真大啊,路上堵的一塌糊涂。看来今年又是个寒冬。”于崇明现在病房门口,拍打着衣服上的雪水,又将被雨雪打湿的头理了理。 “于总,您怎么来了?”向北试图起身。 “向北,身体怎么样了,”于崇明跨进病房门,大步流星冲到病床前,“我昨天就听说你醒了,没办法,报社事情太多,事事离不开我。今天一早,我说什么都得过来看看你。” 于崇明把手里拎着的果篮放在床边,周雪岑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接过果篮。 “让领导挂心了,还麻烦您还专程跑一趟。”周雪岑说道。 于崇明仔细打量了一番周雪岑,又看着向北,脸上洋溢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哎呀,这是弟妹吧,向北经常提起你,你真是个贤内助啊。我们是神交已久,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啊,哈哈。” “这是报社常务副总编于总,”向北急忙介绍一番,“这是我妻子周雪岑。” 周雪岑礼貌性地朝着于崇明点头致意:“于总好。经常听向北提起您,说您平时对他非常关照。真是谢谢您。” “我得感谢你啊,向北这么优秀,离不开你的支持,这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于崇明说。 “于总谬赞了,向北他就会采访、写稿子,不懂得人情世故,有时候难免说话难听免、得罪人。还望您多多包涵、多多关照他。” 听到周雪岑这么说,于崇明的笑容尴尬地冷凝,但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仅仅过了两秒钟,表情又瞬间回暖,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声:“呃……弟妹说笑了,哈哈……向北是我们的骨干记者,老同志!大家都很羡慕他,我也很羡慕他,我在报社的工作全仰仗着他呢……” 于崇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人在紧张或者尴尬的时候,往往会混乱地组织语言,毫无逻辑。 “什么人在这里嘻嘻哈哈?不知道病房里要安静吗?”一个白大褂径直走进病房,来者正是那个满头白、戴着金丝眼镜的主治医师。 “大夫,这是我们北江晚报社的领导,来看看向北。”跟着于崇明一同前来的记者已经跟主治医师混得脸熟,急忙上前引荐自己的领导。 “大夫好,您辛苦了。”于崇明露出标志性的笑脸,不失礼貌而又威严十足。 在河东市乃至北江省,听到北江晚报,谁还不得给几分薄面?更何况我于崇明是报社的常务副总编,标准的无冕王中王,正宗的铁帽子王! “是领导啊,那您就更应该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了。您没看到吗,旁边的病人还在休息。”主治医师丝毫不惯毛病。 “嘿嘿,是是。”于崇明看了看旁边床位的病人,笑得一脸尴尬。 主治医师逐一检查药品,给向北测量血压、体温,又给身边的几个实习医生交代几句,动作麻利,来无影去无踪。 于崇明笑脸相送,转过身来:“向北啊,医院条件怎么样?不行我跟院长打个招呼,给你调个单人间。再不然,咱们就换一家更好的医院。” “谢谢于总,这里挺好。大夫都很尽心。” “那就好。向北,咱们单独聊聊?” 向北看了一眼周雪岑。 “我去楼下食堂看看,给你买点早餐。于总,您吃饭了吗,我给您买点吃的?”周雪岑很知趣,知道两人要说正事。 “弟妹客气啦,我吃过了。”于崇明礼貌地拒绝。在医院吃早餐?no,晦气。 周雪岑离开病房,一路上琢磨起于崇明这个人。这人进了病房后说的话,让人心里一阵温暖,没想到这个于总挺懂得体贴下属。或许,事情没有向北想象的那么糟糕。不过,从他那个虚伪的笑容里再仔细观察,又觉得此人来者不善,至少是带有目的而来。不然,昨天向北昏迷的时候,他作为常务副总编,就应该过来看望一下自己的下属。 旁边病床的病人也很知趣,将脸转过去,背对着两人。 屋子里只剩下于崇明和向北。于崇明将病床之间的帘子拉上。 “向北,现在跟你谈举报信的事情可能有点残忍,”于崇明扶了扶眼镜,又摸了摸额前几缕不听话的头,神情恢复严肃,“我也很无奈。关于如何应对这件事,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报社不可能就这样被动地等着负面舆论的一波波狂轰滥炸。” 于崇明坐在床边,紧挨着向北,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上次找你谈话,本来是想尽量低调处理这件事,把事情控制在内部小范围解决。但是没想到,有人居然把举报信布到网上。这下麻烦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报社领导层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老赵,这个人你了解的,猴急猴急!这件事必须妥善解决!” “于总,我明白您的意思。”向北有些激动,话语哽咽,“从醒来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我还是之前的立场,举报信的内容是诬陷。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诬陷,也是别有用心的陷害!” “即便你说的对,那又怎么样?让公安机关立案?让报社文辟谣?还是让纪检部门查一下?你要知道,真要查下去,你敢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于崇明也有些激动,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两床之间的过道里踱来踱去。 正如他之前跟陈继洲说的,水至清则无鱼,真要是查下去,指定会查出问题。到时候,说不定谁倒霉。 “可是,不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吧。举报信不是针对我一个人。”向北辩解。 “是,其中涉及很多人。但是,主要是针对你啊,你是始作俑者。别人接二连三地举报你,报社每次都要紧急灭火。” “于总,关于怎么解决这件事,报社有什么意见?” 向北不愿就被人陷害这件事跟于崇明辩论。为了不激化两人的分歧,他换了个话题,而这个话题也正是于崇明希望听到的。当然,更是向北想知道的。 于崇明深呼吸一下,调整好情绪,又坐回床边,笑眯眯地说道:“向北,这次可能要委屈你一下……” “委屈?您什么意思?!” “为了应对这次网上的大量评论,报社出了一个应急方案。报社决定,在北江晚报上刊文,全面调查这次举报信事件。另外,对于涉及你的问题,违纪问题由报社调查,违法问题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什么?!于总,这是您说的委屈?这是牺牲吧!”向北此时已经无法控制情绪,大声吼起来。“哦,不对,牺牲是个褒义词,拿我当替罪羊?” “向北!你现在还是报社职工,说话怎么能这么粗俗呢?!我记得跟你说过,希望你有一颗感恩的心。你想一想,你刚工作时会什么呢?还不是报社把你培养出来的?就像父母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现在你应该替父母分忧,额……为报社分忧。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嘛。”于崇明依然压低声音,他怕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失了身份。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向北捂着头,脑仁撕裂般的痛。 “向北,你是老同志了,应该有觉悟!希望你可以冷静地想一下,只有这样做才能平息舆论风暴,将这一事件对报社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另外,报社也将最大限度动用资源,想办法把对你的处分减到最轻。” “如果我不接受呢?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头痛让人变得狂躁,向北懒得跟他争辩,直接问道。 “不接受?你这么聪明,应该也能想得到,报社肯定要跟这件事撇清关系,撇清关系的唯一办法是把你辞掉。你要明白,你离职之后,公安机关如何处理就不好说了,而且也与报社无关了。” 看到于崇明的眼神,向北从未觉得如此陌生,虽然隔着厚厚的镜片,向北能看出他双眼里透露出来的复杂情绪,凶狠……冷漠……撕破脸皮…… 这老小子,平时见了谁都笑嘻嘻,就连在卫生间偶遇清理尿池子的保洁阿姨,他的小眼睛都能眯成一条缝。难不成就是个笑面虎? 都说文人相轻。文人一旦狠起来,要比那些政客、商人更加歇斯底里! 于崇明的话让向北彻底心寒。职场上,永远不要奢望以自己的不幸和弱势博得领导的同情和关照。 这些不幸在你看来是天大的事,在他那里,只不过是一粒浮尘——既然非亲非故,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利益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