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重启调查
夏侯明奇拿着这堆材料看了许久。陈继洲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时不时观察夏侯明奇的表情变化。刚开始还满脸笑意的他脸色越来越沉,最后把这些材料甩在了桌上。 向采访单位摊派报刊征订任务以报道威胁企业买广告有合作的客户每年有一定的报道数额老陈,我们抛开事实证据不说,抛开你我的公职不说,咱们关起门来说一些私下的话,这些问题,是不是一些媒体的潜规则? 陈继洲看了夏侯明奇一会儿,心里琢磨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两人都是北江报业集团的人,但是北江晚报社属于业务单位,夏侯明奇所在部门属于行政部门。这些年,夏侯明奇一直是在行政部门工作,虽然懂得媒体的运作规律,但是对具体业务又不甚了解,正所谓隔行如隔山。 夏侯社长 叫我明奇吧。夏侯明奇急忙纠正。 呃明奇,陈继洲觉得有些绕口,但还是叫了出来,你在集团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现在,传统媒体尤其是报社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看报纸的人越来越少,在报纸上打广告的人也越来越少。据说,国内一些大企业都有明确要求,每年投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的广告费占比是30和70。而在几年前,这个占比正好是反过来的。有些地方,远的不说,就说离咱们不远的雨城市,他们的都市报都已经停业了,为了维系日报的运转,他们把当地的公园交给日报社经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多一个营收渠道。 夏侯明奇自然了解目前的市场行情,但是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一步。他忽然回想到,在与赵庆东交接时两人的私下谈话。 那还是上个月底两人在报社大会上的交接仪式,台上台下坐满了新人旧人。趁着其他人发言的间隙,这一老两代人说起了悄悄话。 明奇老弟啊,卸下了这个担子,我心里是五味杂陈。赵庆东忽然感慨道。 赵社长,您对报社功不可没,自然会不舍得。夏侯明奇虽然不太喜欢赵庆东的做派,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要给人留有面子。凡事不将人逼到绝境,是中国人的处世哲学。事实证明,这样的哲学有它的积极意义。 嗨,我做了什么成绩我心里明白,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也清楚。不过,有些事是身不由己啊。我也想做好,也想改变,但是客观环境逼得你没办法。别的不说,就是报社现在的资金情况是一天不如一天。等你熟悉了情况就明白了。怎么样养活这几百号人,怎么样让这栋大楼还能屹立在这片最繁华的地段,就看你的智慧了。 赵庆东并非危言耸听。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不是死,但是赵庆东的职业生涯算是基本扑街了,在这样的时刻,他没必要使绊子,穿小鞋。 当然,他也想继续自己的辉煌人生,但是从肥缺到清水衙门的转变,已经让他明白,自己的巅峰时刻已经终结,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至少也不是最坏的。 坦白讲,夏侯明奇虽然精明,但是对他这番话的意思不甚了解。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夏侯明奇心里清楚,自己必须得有个三把斧,不然劈不动这五指山。 上任前,他就已经旁敲侧击多方打听,了解了报社的内部情况,备好了这三把火的燃料。向北事件,就是他要烧的第一把火。 再回到夏侯明奇与陈继洲的这场对话。 陈继洲的话让夏侯明奇心情凝重,他需要了解更多的更客观真实的情况。 嗯,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有所耳闻。你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北江晚报社的形势并不比其他媒体乐观。传统媒体有电视台报纸和电台三种形态。现在日子最好过的不是电视台,更不是报纸,而是电台。据说,北京的一家电台一年的经营收入就能有几个亿。而报纸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很多报社,如果没有资金支持,如果没有之前那些家底,恐怕早就维持不下去了。所以,在有些时候,媒体会利用自身影响力增加营收。 我可以理解成,这种潜规则是存在的吗?夏侯明奇问。 其实媒体一直有严格要求,采编与经营必须分开,而且,有偿新闻也是明令禁止的。我觉得,我们的报道都是客观的,反映实际情况的。这也是社会公众对媒体的一向认知。所以 所以,如果这件事超出了社会公众的传统认知,对报社的影响将会是致命的?因为它不仅仅会让这几百号人丢掉饭碗,也会让北江省失去一家重要的媒体。夏侯明奇抢过陈继洲的话题说道,而这也正是上一届领导班子为何想尽办法平息这一事件的原因? 此时,夏侯明奇才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尽全力控制向北事件的不良影响,背后关系着北江报业集团乃至北江省很多传统媒体的生态平衡,一旦这种生态平衡被打破,势必出现难以控制的乱局。 所以,向北被祭刀,成为一种业界狂欢。 夏侯明奇心中暗暗一惊,多亏自己了解到这些情况,看来很多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简单,在局外人看来是非黑即白,在局中人看来则可能未必那样。 对于夏侯明奇的反问,陈继洲一直不做正面回应,他反而把这个皮球踢了回去,以此试探这个集团新星的反应。 社长,您看这件事究竟怎么查? 夏侯明奇变得谨慎起来,他之所以打算以向北事件的重新调查作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希望以此改变报社上下的风气和面貌,肃清赵庆东时代的恶劣影响。不过听完陈继洲这番话,他觉得有必要再重新权衡一下。 陈继洲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虽然他也希望夏侯明奇能够重启向北事件的调查,但也不想将这个并不清楚深浅的年轻人绑上战车。自己要做的就是晓以利害,如何取舍由他来定夺。 夏侯明奇仅仅思考了半分钟,从报社内部看的话,这个案子涉及到哪些部门? 采编营销后勤等等,都牵连其中。 唉,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调查起来,就得动真格,必然触动不少人的利益。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且是不正当利益,就可以牺牲别人吗?这跟动物禽兽有什么区别?夏侯明奇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陈继洲已经从话语中判断出他的倾向:您可得考虑好了。当然,我只有一个选择,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所以我是支持重启向北事件的调查。但是您就不同了,您要全盘考虑 没什么全盘考虑的,夏侯明奇打断他的话,态度坚决,我跟你的原则一样,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该查就查,要查就彻查。老陈啊,北江晚报社这艘船已经是千疮百孔,不能仅靠缝缝补补往前走了,是时候动一动大手术了。不然,我也许就是末代社长了。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好的!我听社长安排!陈继洲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血气方刚,顿时心中燃起久违的激情。他似乎又回到一二十年前,已经刚来报社时意气风发,干劲十足。 这件事你全权负责,按事实情况查,不袒护不隐瞒!另外,新任常务副总编曲长国给你做副手,全力配合你调查。 这本来还在收拾散乱材料的陈继洲,此时忽然停住了。 他不是不愿意全权负责,而是不愿意跟曲长国搭档。 在职场打拼这么多年,陈继洲已经练就火眼金睛。什么人什么事,一眼就能看透。别的不说,就说曲长国这一次的人生逆转,一跃成为常务副总编,很明显说明一个问题——他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说实话,陈继洲虽然了解曲长国为人直爽,杀伐果断,与采编平台的弟兄们关系也处的不错。但是,他也听到过关于曲长国的一些小道消息,包括他在报社培植自己的势力,包括他与一些女同事之间的绯闻。只不过,所有这些传言都没人捅破,自然也就不好下手调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夏侯明奇问道。 哦,没有,没有。陈继洲欲言又止,想要把心中的顾虑说出来,又觉得不妥。夏侯明奇上任伊始,自己就对报社同事评头论足,总觉得非君子所为。 你跟曲长国做好分工,有些具体的情况,比如其他记者的问题,比如对接向北妻子的事情,都可以由他来负责,这样你就可以抽出精力去从宏观上把握整个案件了。 好的,社长。 陈继洲回到办公室,反复思量,既然领导已经发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员班子搭起来,后边的事情才能水到渠成。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 曲总,我是陈继洲。 你好,老陈,有事吗?曲长国正忙着采编平台的工作。 相比于夏侯明奇的小白身份,曲长国对于记者和报道工作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角色转换起来自然也容易许多。 还是关于向北的事情。你也知道,夏侯社长有新要求,而且他点名要你我一起重查此事。 好的,没问题,我全力配合你,曲长国干脆利落,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材料,你说就行。我安排人整理好了交给你。 这些年,向北事件的调查反反复复,查了停停了又查,所有人都已经变得麻木。 这次不是提供材料那么简单。夏侯社长有明确要求,彻查。所以,可能还需要你抽出时间咱们好好分分工。 听了这话,曲长国停下手头的工作。彻查?哪次不是彻查?所有的事情不都已经查清了吗?他不明白夏侯明奇这话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个案子要翻案了。 曲长国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老陈,你也知道,我刚负责采编平台的整体工作,很多事情还没有安排好。不过你放心,我先把手头的工作交给别人,集中精力按照你的吩咐干活。 可不是我的吩咐,是夏侯社长的吩咐。我只是执行者,陈继洲急忙纠正,对了,周雪岑你认识吧。 是的,我们很熟。曲长国说。 她曾经给过我一些材料,反映举报信当中涉及到的问题。之前因为大环境不允许,我都没见她。现在我想跟她当面谈谈,你来对接这件事? 她那里有线索? 她说有一些聊天记录,可以证明举报信中涉及的某些问题是报社管理层授意的。另外,她说向北的事情跟骆河村的事件有关联,有人因为骆河村的事件威胁向北。 哦?雪岑了解这么多内幕? 这些是她材料里提到的,至于这些情况到底有几分属实,就不好说了,还要跟她当面核实。 行,没问题!曲长国回答很干脆。 陈继洲挂上电话,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放心。 这件事断断续续闹腾了两年,其中有太多的真相被扭曲,但是他一直压抑自己,背负着深深的负罪感。他之所以始终不见周雪岑,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回答她的那些问题。 思考片刻,他又拨通了曲长国的电话。这样吧,还是我联系周雪岑吧。 这怎么了,老陈,对我不放心啊。曲长国有些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会呢,你也明白搞纪检工作有些纪律要求,在程序上要确保没有纰漏。你说,这要是因为程序不严谨出了问题,岂不是把你连累了。所以,还是我直接联系她吧。 行,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你安排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