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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一场别开生面的宣讲会(上)

    乔家全家福上的日期,写的是2010年4月25日。两天后,乔璐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而乔琳和哥哥继续留在家里。她并不急于回北京,因为她要办理出国手续了。

    去年她就想出国交换,赶上舅舅做手术,她就往后推了一年。这次如她所愿,她将去日本一所大学交换半年。乔琳很珍惜这次机会,生怕再有什么变数,所以要赶在五一前把能办的手续都办完。

    现在家里条件比去年好了很多,虽然爸妈还是拿不出一万美金的留学保证金,但是哥哥一下子拿出三万块,这样钱就足够了。

    家里并不宽裕,但是家人们都支持自己出去看一看,乔琳又感动,又觉得给家里增添了负担,所以回家这几天也开心不起来。送走姐姐后,她难得正儿八经地跟哥哥吐露了烦恼:“家里没钱,我还想去当交换生,是不是太自私了?”

    乔楠也难得正儿八经地拿出了哥哥的姿态来,说道:“咱家虽然没钱,但是现在就供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别有负担,要说负担,那些是我们的。如果我们这些大人再有能力一些,那就应该送你去一年,而不是半年。你老哥我是没机会出国了,你和咱姐替我看世界吧!”

    在这种时候,有个哥哥还是挺好的。乔琳刚要感情充沛地喊他一声哥哥,乔楠就把t恤脱下来扔到她头上了,潇洒地丢下了一句“给我洗了”。待乔琳把那件满是汗臭的t恤揭下来时,他早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可能他这辈子都听不到乔琳喊他一声“好哥哥”了。

    昔日朋友大多都已离家,连个一起打游戏的人都喊不着,所以即便回到家,乔楠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在店里当少掌柜,兼着服务员。

    李兰芝生怕日益萧条的巷子留不住他,所以从他一回家就开始苦苦哀求:“乔楠,你一定要在家待着。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去到哪里,爸妈都放心不下啊!妈妈求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走,行不行?”

    多年来,一直被粗放养殖的楠木突然成了温室里的花朵,所有人都想尽自己所能呵护他,但这种关心有点过了头,乔楠一时难以适应。他很想告诉家人,自己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脆弱,他从军这么多年,什么苦没有吃过?甚至,他早已经把“最舒服的日子是昨天”当成了信条,吃苦才应该是他生活的常态。

    妈妈见他反应淡淡的,又换了个方式求他:“哪怕你就在家待十天半个月呢?你受了那么多苦,爸妈都没能好好照顾你。要是你就这么走了,爸妈又得后悔一辈子。”

    乔楠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于是连忙答应了妈妈的话,并谨慎地下了保证:“只要我们单位不召我回去,我就在家多住几天。”

    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挺好笑的。

    对一支精英云集的部队来说,得是什么样的任务,才需要把一个眼睛半盲的人召回去?

    乔楠已经没有“被需要”的价值了,也就没有被召回去的资格了。这个假期依然是无限期的,而无限期就是另一种悲哀。

    单位打电话的频率也不那么频繁了,看来是彻底放弃他了。不过家人爱人都在身边,他倒也没有那么凄凉。

    跟乔家一起吃过团圆饭后,文婧不肯住在乔家,也谢绝了小姨夫为她提供的住处,她要住到亲戚家。乔楠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在骗自己,后来才想起来,文小姐也是港城出身,只不过她的亲人都去得差不多了,能走动的,也就剩下一些远房亲戚了。

    “以前,我跟妈妈、姥爷住在府前小区,在那个年代,那就是港城最好的小区了,出门就是机关幼儿园,再走几步就是府前小学。我姥爷去世后,我爸从东南亚回来,把我接到北京去了,我也不知道姥爷的房子是怎么处理的。后来,我爸告诉我,他以很便宜的价格卖给了我一个姑姥,老人家想用那个房子给她儿子当婚房。看吧,我爸虽然干过很多坏事,但他在钱方面向来大方,我那个姑姥到现在都很感激他。我很想回那个房子住几天,正好她儿子一家都搬出去了,我一给她打电话,她特别热情地让我住下,住多久都行。”

    那时,文小姐又剪回了齐肩短发,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衣,一件浅灰色的及膝a字裙,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平底牛皮鞋,在那个古老的小区缓步而行,乔楠好几次都看呆了。他们好像穿越回了八十年代,而他的文小姐,是那个时代最优雅、最知性的英文老师。

    如果有可能,乔楠还真想回到旧时光里,他还在部队,但没有作战任务,最好每天能回家;而文小姐在学校里当老师,每天下班都在家里等他。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健康活泼,天天在家里打闹……那样的时光,光是想想就足够美好了。

    他的文小姐背着手走在树荫下,身上洒满了阳光的斑点。看得出来,她也喜欢这座安静的小城,喜欢埋藏在这些陈旧楼房里的旧时光。

    “乔楠,以前回港城,都是来给我妈妈他们扫墓的,所以每次回来心情都不好。但这次不一样,我跟你一起回来了,你的家人也很好,港城也很好,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文婧在花坛的边缘上颤颤巍巍地走着,乔楠推着自行车走在她旁边。玫瑰花还在开着,空气和阳光都是甜的,此情此景,乔楠实在不忍心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要不,跟组织上要求一下,把他“安置”回老家?

    回到老家,能做什么呢?进政府机关当个公务员?或者去公安局谋个职位?带着那一只伤残的眼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照顾到家人,还能跟文小姐长相厮守,那样也挺好的。

    但是对他来说,那种生活还是缺了点儿什么。

    或者说,他还是从根本上排斥“安置”两个字。

    他在想东想西,半天没出声。文婧突然回过头来,跟他做了个鬼脸:“我跟你开玩笑啦,你不用烦恼,反正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不管去哪儿,咱俩过得都不会太差。”

    还好她还是善解人意的,并不想让他感到为难。

    在港城过了两天,他们一起去了南山墓地。文婧执意要等一会儿再过去,乔楠知道,文小姐并不是吃醋,而是留出空间,让他俩好好道个别。

    两年没来了,墓碑上的照片褪色了很多,不变的是她二十出头的容颜,还有嘴角那抹浅浅的微笑。她的墓碑下面留了一个很小的空间,里面放着一个很旧的帆布书包,还有一个收音机,这两样东西全都用透明的塑料袋给包起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几本书,是她写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不光有中文版的,其他语言出版的,也都放在了这里。

    乔楠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还拿出了一个打火机,他说道:“我想了无数次开场白,要怎样跟你打招呼,才能特别一点,可是一到这里,我预想过的全都忘了。冬梅,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如果你泉下有知,应该都知道了,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写日记了。”

    “你对我所有的情谊,还有我对你的感激,我全都埋藏在了心底……我很庆幸,在我少年时期,能遇到一个灵魂伴侣,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再像老朋友一样,聊聊以前的日子,肯定会百感交集吧。”

    乔楠抿住嘴唇,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本日记。她的脸庞仿佛在那团火光中浮现,没有任何语言,不变的依旧是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或许是听到了几声压抑的啜泣,文婧这才走到墓碑前,看到那张年轻秀气的脸庞,还有燃烧的笔记本,心中也有几分凄凉。她也看到了透明塑料袋里装的东西,便问道:“这都是你送给她的?”

    乔楠点点头:“是。”

    “收音机好别致。”

    “那是我做的。”乔楠诚实答道:“电工技术水平巅峰时期的代表作。”

    即使是在这种肃穆的场合,文婧还是会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她翻开一本书,出版日期是2009年12月,看来最近还有人来看过她。乔楠说道:“很有可能是黄金子,虽然我跟她分手了,但她的确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文婧怏怏地把书放了回去,对着薛冬梅的照片说道:“我很感谢你,在乔楠最孤独的时候,成为他的精神支柱。以后,由我来照顾他,你就在那个世界安息吧!真的,无论如何,我都是很感激你的。”

    山风吹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铃铛声,那本日记也全都烧完了。乔楠直起身来,说道:“你说,你留给我的是希望,我都记在心里,以后遇到再大的难关,我也不会放弃希望。所以,我也很感谢你。这次一别,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了,我会好好生活,也祝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那么,再见吧!”

    下山路上,二人一直听到清脆的铃铛声,但是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什么风铃。乔楠揽住女朋友,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文婧一直没有说话,乔楠以为自己提起了前两任女友,她心里有疙瘩,没想到她突然钻进自己怀里,说道:“乔楠,咱俩都失去太多了,我们没有理由不珍惜彼此。我以后……再也不想失去了。”

    “不会的,以后不会再失去了。”乔楠没有再多说,而是低下头,亲吻了她的脸颊。

    乔楠到家时,正好是晚饭时间,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变回被需要的人,当一名合格的少掌柜。忙碌了几个小时,八点以后,渐渐没有客人了,但是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威的爸爸,二中前校长徐正厚。

    老徐应该没料到,一进门就能见到乔楠。他踟蹰了片刻,刚要走人,却被乔楠一声“徐老师”给喊住了。

    老乔也从后厨钻了出来,看到老徐,也问他为什么不进来。老徐哭丧着脸,说道:“唉,我是来找你们两口子的,我没脸见乔楠!”

    “嗨,你大姐一家干的事,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老乔的明事理,更让老徐感到惭愧,在乔家父子的极力挽留下,他才踏进了店里。在询问了乔楠的身体状况后,他痛心说道:“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成了现在的模样,作为你曾经的老师,也作为你的长辈,我实在是……唉!”

    乔楠安慰道:“徐老师,这事真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再这样自责,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老徐闷闷地喝了一口水,说道:“其实,徐威去看了你好几次,你知道吧?”

    “嗯,知道。听乔琳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他还进过特护病房。我转院以后,他拜托护士给我送了两次东西,但是再也没进过我病房,我也没见过他。”

    “听说你受伤了,他直接从港城去了北京。他姑父做的那些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气得跟他姑吵了一架,最近一段时间也没上门。那小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心里也很难受。对你们姐弟俩,他都很愧疚,所以也不敢去见你。”

    乔楠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一个大老爷们还磨磨唧唧的。等我去北京,喊他出来喝个酒,把事情都说开了,也就好了。”

    “你呀,向来不爱计较,你上学那会儿,我就特别喜欢你这个脾气。”老徐称赞了他一番,又说道:“有件事我本来想先找你爸妈商量,正好你也在这,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

    “什么事?”

    “我刚跟老郭他们开了个会,商量起这件事来。这不快高考了嘛!我想让你给二中的学生做个宣讲会。一来,让他们知道,他们二中的前辈里,还出了一位大英雄;二来,你一做动员,说不定今年会有不少报军校的。”

    乔楠愣住了。他如今身份尴尬,到现在都没想好“安置”到哪里。这样的自己,还有资格去做宣讲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