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旧小区,新生活
年轻人说完,埋头玩起手机。向北看了一眼,摇头笑了笑。自己虽然只是进去了短短两三年,却发现这个世界变了。 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90后00后的世界。 这是向北出狱后第一个收获。 兄弟,你从右边进攻,前边有空投。我掩护你!靳宇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现在是值班时间,他放松了很多。 你在干什么?向北好奇地问。 组团吃鸡呗。你没听过? 向北摇了摇头。 脱离了工作状态的靳宇,已经完全没有了职业要求中温和礼貌的姿态和语气。这才是一个90后小伙子最真实的状态。 向先生,那您可就落伍了,靳宇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幸福了,有那么多好玩的。什么吃鸡啊,王者荣耀啊,抖音啊,都是年轻人爱玩的。 靳宇说着,忽然来了兴致:哥几个,我先下了啊,你们慢慢玩。 他退出游戏,翻弄着手机。 先生,您看看这个,这就是抖音。 抖音?好奇怪的名字,这抖音有啥用?向北十分好奇。 您看看就知道了。靳宇划了几下屏幕,随便点开一个视频,一个身材妖娆,面容姣好的女生对着镜头跳着劲舞,背景音乐是一首十分带感的歌曲。 怎么样?漂亮吧?靳宇问。 向北点点头。 其实都是美颜了。现实当中恐怕会把你吓一跳,靳宇像是解密一样,不过它给年轻人提供了展示自己的平台,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刷。 真不错,改天我也下载一个试试,向北饶有兴趣地说,我们那个年代,除了微信啥都没有,连智能手机都是刚刚兴起。 先生,听您这么说,怎么觉得是从以前穿越过来了呢。您这几年都干嘛去了? 向北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年轻人解释: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过了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 您出差了?那太可惜了。现在的社会发展太快了,一天一个样,错过就可惜了。 呵呵。向北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外边下着雨,天气凉了许多。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候,的确没有什么好做的,最好的决定就是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或者像这个年轻人一样,一边值夜班一边吃鸡。 吃鸡?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这样的雨已经连着下了几天,人的心情就像阴雨天气一样,晴朗不起来。 北江晚报社正在为新一年的记者招聘忙碌着。按照规矩,总编室根据实习生的情况拟定出名单后交给夏侯明奇,夏侯明奇看后再交到高层会议上讨论定夺。 不过,夏侯明奇又想改革了。 这个年轻人,真是闲不住,似乎是要把报社改到面目全非。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什么?先设门槛再招考?曲长国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他不理解夏侯明奇这话的意思。 最近几年的招聘都是什么规矩?你给我说说流程。夏侯明奇反问曲长国。 报社发布招聘信息,本科以上,在校生和有工作经验者都可以,只要符合基本要求,年龄35岁以下的都能报考。就这么简单,曲长国回答,有问题吗?社长。 这是谁定的规矩? 赵庆东定的。这个办法执行了小十年了。曲长国觉得,十年来报社的发展证明,这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也绝不是最差的。 老范,我听有人给我讲过某些记者的故事,说有一次一个副总编给一个年轻女记者安排了采访任务。这个女记者以手头还有别的工作为由拒绝了,结果呢,副总编觉得指挥不动,于是在采编例会上对她不点名批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女记者非但没有意识到问题,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副总编骂了一顿,然后甩门离开。这事你知道? 曲长国认真听着,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他是北江晚报社采编部门的元老级人物,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几乎都知道,这事也不例外。只不过当时他在外地出差,没有亲眼目睹。 那个女记者至今还在岗位上,而且已经是部门主任,至于那个副总编,就是于崇明。只有这样的糊涂老儿才会这么软蛋,被下属指着鼻子骂。曲长国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在采编平台太稀松平常了。 我听说过,社长。后来总编室本来想处分这个女记者,后来经不起她闹腾,就不了了之了。您也知道,女同志嘛,耍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女同志?小脾气?长国,工作当中纪律问题可不分男女。不能因为一个女同志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就能面。 社长,其实这事另有隐情。曲长国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 什么隐情不方便透露?夏侯明奇问。 其实,这个女记者有关系有背景,她亲戚也是集团的领导,所以才敢这么横。不过也分人。当时那个副总编好脾气,换了现在,她就不敢这么着了。 所以说,这个采编队伍有问题,这问题出在了根子上。那个女记者的背景我听说了,我还知道她是北江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学院毕业的学生。一个学农业的理科生,干起了记者行业。真不知道采编平台还有什么奇葩事。 夏侯明奇这番话说完,让曲长国彻底搞明白了,他这是提高招聘门槛,将一些不合格的候选人剔除掉。但是,现有的招聘制度已经执行了十年,早就形成了一批既得利益者。每个有条件的人,都希望从这个一年一度的盛事中分得一杯羹。 社长,那您说怎么办?曲长国认了。这样倒是也好,大家都别往里挤了,因为夏侯明奇把门关上了。 招聘要求改一下,笔试环节研究生学历,985211高校应届毕业生,新闻相关专业,男女不限。笔试过后,面试再设新的门槛。 夏侯明奇一下子说出几个招聘条件。 这让曲长国犯难了,这些要求都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大事,自己定不了,还是交给夏侯明奇吧! 社长,您定就可以,我负责执行。要不让办公室拟定一份文件,您签字我落实,可以吗? 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需要经过报社会议讨论。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再大的阻力也要推进下去。 嗯嗯,很好,我全力支持,全力配合!曲长国没有多说。他一想到已经有上百个有权有势的人排好队等着这次招聘,报社和集团高管企业老总心里就想笑,这应该是一出好戏。报社又要热闹了! 当然,所有这些好戏都已经与向北无关了。 向北心里很清楚,现在必须要找到一处合适的住所,像住酒店这样的生活,已经根本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所能负担得起的。 白天找房子找工作,晚上在房间里翻看行李箱里的那些东西。 向北没想到,自己当年的无心之举,竟然留下了这辈子最为珍贵的财富,那里有妻儿的回忆,有当年做记者时的一些资料。 有时候他打开录音笔,听到当年采访时记录下的采访内容,还能清楚地回想起采访时的情景,这对他而言,如同年轻人看快手抖音一般,是一件充满快乐的事情。 其实,记者这个行当也是技术工种,它最大的魔力,就在于采访与写作当中——忘我地投入,记录每一个细节,从中敏感地抓取到关键信息,然后再为了想出一个抓人眼球的词语几天睡不好觉。 向北赶在这次房卡消磁之前,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住处。那是在市中心位置的一个老小区。 我要退房。向北来到前台,办理手续。 先生,您不续住了吗?今天还是靳宇值班,这个年轻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 是的,这些天非常感谢你。向北这句话并非客套,而是心里话。 您别客气,希望您把这里当家一样,欢迎您下次再来。 嗯,谢谢。大堂经理的周到服务让向北心里温暖不少,这是他出狱以来心情最为舒畅的几天。 如今的河东市,虽然新区建设旧城改造齐头并进,但是旧城的改造毕竟阻力太大,很多二三十年前建成的老小区依然有顽强的生命力。 当然,这种生命力是野蛮的,伴随而来的是生活环境的脏乱差,比如随意停放的车辆,坑坑洼洼仅剩斑斑点点划线漆的机动车道,沾满黑色油污走上去甚至会粘鞋的人行道以及小区内露天菜市场杂乱无章的商铺地摊。 向北在小区的二楼租了一个房间——房子120平,被中介用隔断隔了四个房间出来。向北租了最小的一个房间,不到20平,每个月房租700多块钱,这还在他的接受能力之内。 向北把这个小小的新家收拾妥当,把唯一的一张全家福摆在床头柜前。 房间虽小,但是足以容纳一颗重获自由的心。 房子好找,工作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找到了,况且向北还有这一段无法解释的经历,因而常常被用人单位拒之门外。 在这样痛苦且无聊的日子里,他渐渐喜欢上酗酒。说是酗酒,倒也不算,因为每次只是喝上半斤白酒,但不至于大醉。 老板。向北进了小区里一家简陋的羊汤馆,馆子里只有六套简易的桌椅。他选了挨着墙角的椅子坐下,饭菜还是跟以前一样。 好嘞,老板四十来岁,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应声,然后掀开有些脏兮兮的白色布帘,回到厨房准备饭菜。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一碟老醋花生一碗羊杂汤一个烧饼,外加一小瓶牛栏山二锅头。 以前什么都无所畏,现在什么都无所谓 这是贴在墙上的二锅头广告语。向北看了看,还真是应景。不知道写这个广告文案的人有多大年纪,他是胡诌八扯还是经历了什么? 不想这些了,对于向北来说,享受这顿美味大餐才是最重要的。 向北看了看饭菜,又看了看那瓶白酒,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他将白酒倒上满满一玻璃杯,入口一啜,小半杯热辣辣的高度酒顺着舌根进了喉咙,又顺着肠子进了胃里。等到喝完第二杯时,大脑里已经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了。这正是向北想要的。 说实话,向北对酒的爱好,并非缘于酒的味道,他甚至品不出好孬来。现在的酒,有几成是粮食酒?即便是粮食酒,多半也是小厂长小作坊酿的,恐怕连甲醇都没去掉,你敢喝? 所以,向北不指望喝到什么玉露琼浆,度数到了就可以。 他享受的是酒精麻痹大脑后的那种轻松和愉悦。在那样一种轻松的状态下,人的心情也大大变好。他甚至会把老板叫过来一起喝上两杯。 向北心里很清楚自己什么身份,可以跟什么样的人谈得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饭馆老板聊天时,他心里没有一点压力,两个人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大概九点来钟的样子,羊汤馆要打烊了。向北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迈出饭馆,踉踉跄跄地往住处走。他在昏黄的路灯下走着,还能够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卡拉yik声。可能是音响设备太过廉价的缘故,歌声忽高忽低,只能感觉到对方在努力嘶吼。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噢......脸庞,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惊奇像是给我,噢......赞扬 嘿,是《花房姑娘》!这首歌让向北心里的情绪也有所起伏,虽然歌者的嗓音不怎么样,但是至少旋律是没有太大出入,也许是好歌相人吧。 向北哼唱起来。 路况不算太好。他走在灯光昏暗的路上,小风一吹,意识更加迷糊。 向北凭借记忆找到楼号,爬上二楼,回到住处,接着就是听到熟悉的夜晚四重奏了。向北最懊恼的就是定下这房子时,没仔细看看隔断的隔音效果。看来,那家不良中介肯定是在搭隔断时偷工减料了,每到晚上时,他总能听到隔壁的打鼾声嬉笑声,当然,更少不了那些丝毫没有顾虑的呻吟声,仿佛可以把这个世界吃掉一样的力气叫喊着。 现在的年轻人,活的真精彩,完全没有了三书四经的束缚。 向北对数字已经没了敏感性,看来他确实高了。 不知听了多长时间,他的大脑已经不受身体控制,渐渐进入梦乡,这无聊烦人的一天终于过去了。